第18章

“女郎,我……属下该死!”

麒十六手足无措,满脸愧疚。

郗灵鸢从沉郁的思绪中抽离,神色很快恢复平静。

“今夜辛苦你了,下去歇息吧。”

“喏。”

麒十六如蒙大赦,行礼后匆匆退下。

暮云轻声问道:“女郎,明日去麒游观祭拜王爷和王妃,可要带桓郎君同行?”

“带!”

郗灵鸢回答地斩钉截铁。

“父亲断不会将所有扈从都派给元谨,麒游观山下必有眼线,带上一位他们全然陌生的男子,正好掩人耳目。”

暮云仍有顾虑。

“可您在夜市露过面,明日再与桓郎君假扮兄妹,恐怕会被有心人认出。”

郗灵鸢唇边浮现讥笑。

“那便戴上帷帽,假装新婚夫妻。”

“他们那些人,自负又眼瞎,定然不愿相信,眼高于顶的我,会这么快便与人出双入对。”

暮云瞥了眼东厢房方向:“桓郎君会同意吗?”

“要他同意作甚?”

郗灵鸢挑眉,笑得狡黠。

“新婚夫妻既亲且疏,在外举止稍稍亲密些,便足以蒙人了。”

暮云回忆船上时光,郡主和桓晏相处时,倒真的符合“既亲且疏”四个字。

郗灵鸢:“时辰不早了,你也去歇息吧。”

暮云检查了一遍屋内,确认没有蚊虫后,悄声退了出去。

室内重归寂静,只余烛火摇曳。

然而方才的梦境与回忆交织,让郗灵鸢睡意全无。

心头仿佛堵着一团湿冷的棉絮,闷得透不过气。

她索性起身,推开窗户吹风。

斜对面东厢房,元钺在她推窗的瞬间,明知她看不见自己,还是往窗后退了半步,完全陷进阴影中。

夜幕浩瀚,繁星如织,如梦似幻。

郗灵鸢凝望着这片熟悉又陌生的星空,尘封的记忆鲜活地涌现。

“鸢儿,你阿翁冥诞将至,阿娘要去一趟蓬州,祭拜完就回来。”

渡口,稚嫩的女童,满脸依依不舍。

“阿娘看完阿婆和阿翁,一定要回来看鸢儿。”

一身劲装的女郎,蹲下身与她拉钩。

“阿娘保证,一定赶在鸢儿生辰宴之前回来!到时候给鸢儿带最甜的伏虞早酥梨!”

画面一转,郡主府张灯结彩。

身穿华服的女童,从清晨便趴在门边翘首以盼。

红日东升又西沉,直到华灯初上,宾客散尽,小小的身影仍固执地守在门口。

然而等到月上中天,才等来了……

一封薄薄的信笺,和一筐变味的早酥梨。

侍从小心翼翼念着:

“鸢儿,阿娘遇见你宋舅舅,他受了重伤,阿娘要迟些回长安。鸢儿乖,等你宋舅舅伤好了,阿娘一定速速赶回。”

“骗人!”

女童猛地将信笺打落在地。

小脸煞白,倔强地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骗人……”

一声极轻的呢喃,从倚窗而立的少女唇间溢出。

浓密的长睫轻轻颤动,一颗泪不受控地滑落。

她用力抹去,仍固执地仰视星空。

元钺沉沉盯着少女。

常年射箭练出的好眼力,使得他一眼看清她在哭。

什么事叫她这样伤心?

……

卯初二刻,天光微熹。

郗灵鸢被雀鸟吵醒,倏地从榻上跳下。

暮云闻声进来:“您别急,离出门还有大半个时辰呢。”

郗灵鸢松了口气,穿鞋的动作慢了下来。

“桓晏和十六可起了?”

暮云边取衣袍,边说道:“都起了,十六被我打发去后院采荷叶做冷淘,谁知他出门撞上桓郎君,竟将人也诓了去。”

“桓晏也去采花了?”郗灵鸢眉梢一挑。

“正是。”

“十六可以啊!”

郗灵鸢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芒,梳洗的动作不由加快。

这等热闹,岂能错过?

元钺端坐在窄小的莲舟上,刚准备折下一支荷花,耳边传来脚步声。

他余光习惯性扫过去。

晨曦的金光穿透枝叶,落在款步而来的少女身上。

她今日的装扮颇为素雅,月白色宽袖罗衫,搭配浅蓝色刺绣襦裙,披帛一端披在肩上,一端随意挽在臂弯。

浓密的乌发梳成双髻,中间簪了枚白玉梳,旁边点缀着几枚蓝色珠花。

她步履轻盈,行走间,朝阳洒落在身上,好似披了一层柔光。

元钺移开目光,原本摘花的手指,也放了下来。

郗灵鸢走至荷花池畔,大大方方看向莲舟上的清隽身影。

他换上了昨日新买的银灰色织锦圆领袍,身姿挺拔如修竹。

但腰间束的,并非她精心挑选的墨玉金带,也非她嫌弃的普通革带,而是条镶银蹀躞带。

这算……欲盖欲彰?

郗灵鸢朝他挥挥手,朗声使唤:“阿兄,帮我摘枝花!”

元钺气息顿了一瞬,眸光挪回刚才那支半开的荷花,干净利落地将其折下。

麒十六往回划船,等抵达岸边,率先跳上去栓船绳。

元钺拎着竹篮起身。

见篮内装满莲蓬跟荷叶,郗灵鸢体贴地伸出手。

“给我吧。”

元钺目光垂落至她手指。

瞧着纤长莹白,却能轻松拉动弓弦,还箭无虚发。

“无妨。”

郗灵鸢也不坚持,好整以暇地静立岸边,待他长腿踏上岸,才凑近去看篮中的荷花。

清冽的甜香拂过鼻间,元钺将那支带着露珠的荷花递给她。

郗灵鸢接过深深一嗅,再抬眸时,眼尾愉悦地上挑。

“清新淡雅,沁人心脾,我很喜欢,谢谢阿兄。”

她声音仿佛沁了蜜,又甜又软,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

元钺掀起眼睑。

荷花沾着露珠,鲜艳欲滴,但花瓣后的美目,却攫取了他的注视。

这双桃花眼,此刻盈盈笑着,明媚鲜活。

昨夜却对着星辰,含满水光,强颜欢笑。

元钺心口没由来地涌入涩意。

他刻意忽略掉,平淡回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见他又是平淡疏离的模样,郗灵鸢指尖轻轻捻着花杆,兴致盎然地抛出下一个话题。

“对了阿兄,昨夜那卢九郎说,北郊风景独好,猎物也丰盛,你今日可有空?”

卢九郎?

元钺略一回忆,想起是昨夜在骑射场边,红着脸和她谈笑风生的少年郎。

“你们约好了?”

自然是没有,但是可以有。

“他给我递拜帖了呀,若是阿兄有空,我们便不带他玩。”

郗灵鸢话锋一转,又换上贴心妹妹的口吻。

“险些忘了,阿兄还要去寻随从,那我一个人便应下他的邀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