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明思绪疯狂跑马,冷不丁撞上元钺幽深的目光,赶忙收敛嘴角,摆出郑重的表情。
“既然您伤势无碍,内力也在恢复,不若待属下备齐厚礼,正式拜谢过宋女郎的救命大恩后,您再与她辞行?”
怎么能明天就走?
必须多留几天培养感情啊!
提及“谢礼”,元钺想起早前的决断。
他目光落回锦盒,指尖轻轻敲击两下,沉声吩咐:
“另有一事,需你即刻去办,派人前往同州,寻到宋莺的父亲。无论对方开出何等条件,都替她解除婚约。”
元钺说完,迟迟没有等到回应,疑惑地抬起眼。
只见邬明双眸瞪直,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怎么了?”元钺略微皱眉。
邬明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宋女郎有未婚夫!
殿下这是要……君夺人妻?
苍天啊!
这也太太……
元钺看他这副神情,忆起他闲暇爱看话本子、又爱浮想联翩的臭毛病,唇畔勾起亲切的弧度。
邬明打了个寒颤,立马端正神色。
“殿下英明!属下这就去办!”
“只是为免寻错人,可否请殿下赐下宋女郎的画像?如此查探起来,更为精准迅捷。”
元钺瞥了眼漆黑的院中:“明日画给你。”
“喏!”
邬明心下稍安,领命后正准备翻窗离开,又被元钺唤住。
“等等,她不缺俗物,谢礼挑些别致的。”
邬明闻言犯了难:“……要不您给个提示?”
元钺凝神细思,脑海中浮现少女的穿着打扮。
白玉头面、镶宝石金镯……
“她喜爱于阗白玉,还有各色宝石。”
“白玉此次剿逆收缴颇丰,北郊别业库房中便存有一批珍品,宝石搜寻,怕是要费上十天半月。
邬明故意将时间说得长些。
殿下行事素来雷厉风行,会为宋女郎破例吗?
“尽力去寻。”
元钺平静无澜的声音落下。
邬明悬着的心也落到实处。
殿下为宋女郎破例了!
“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吧。”元钺挥了挥手。
“喏。”
邬明带着一肚子兴奋和复杂,利落地翻窗消失在夜色中。
元钺转身欲回榻安寝,目光不经意扫过庭院……
正房那扇紧闭的窗户后,突然亮起了灯。
他脚步不禁顿住。
宋莺醒了?
发生了何事?
……
郗灵鸢骂骂咧咧从梦中醒来。
外间守夜的暮云听到动静,提着烛台进来:“女郎,可是做噩梦了?”
郗灵鸢注视着烛火,瞳仁渐渐聚焦,撇了撇嘴:“梦见疯犬了。”
暮云将烛台置于案上,拎起温着的茶壶,倒了杯清茶递过去。
“什么狗这般厉害,竟能惊着您?”
郗灵鸢接过茶盏,仰头饮尽后,嫌弃道:“梦见元谨痛哭流涕,狗爬着请求我原谅。”
暮云顺着联想了下。
矜贵傲气的三皇子爬地求饶……
确实够惊悚,够倒胃口。
“女郎莫忧,梦都是反的,您看三郎君在夜市,轻易被信烟引去北郊,这说明您的计策成了!”
郗灵鸢恹恹“嗯”了声,看向墙角的铜漏。
“丑正时分了,十六还没回来,不会被扣住了吧?”
暮云刚想宽慰两句,耳畔响起“一短三长”的敲门声。
“回来了!”
郗灵鸢迅速套上外袍,大步走去外间,迎面是淡淡的血腥味,笑容迅速消失。
“伤哪儿了?”
麒十六赶忙摆手:“一点皮外伤,已经洒过药了,您别担心。”
郗灵鸢松了口气,招手让他坐下:“情况如何?”
“属下刚抵麒山脚下,便察觉林中伏有暗哨!”
“当即发动突袭,后佯装不敌,且战且退,将追兵引向后山码头方向,途中按计划点燃了信烟!“
“麒五兄在码头接应,待追兵被引至码头,他制造混乱,趁机驾船驶离。”
“三郎君果然中计,带着大批人马紧追不舍!算算时辰,此刻船应已驶入暗河。”
“那里水流湍急,礁石密布,咱们的人早已设下埋伏,三郎君若不想随船沉入河底喂鱼……”
麒十六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那便只能弃船,游水上岸了。待他一身狼狈重返麒游观,怎么也得是明日午后了!”
听到元谨要倒霉,郗灵鸢顿时眉开眼笑,方才的恹色一扫而空。
“做得好!回头找暮云领赏,每人十金!”
“谢女郎。”麒十六喜滋滋行礼。
郗灵鸢想起另一桩要紧事:“可见到顾翁?”
顾翁是阿翁的结义兄弟,原是麒麟卫副帅,后在麒游观出家。
阿娘从前来蓬州,都是顾翁照拂。
她打算通过顾翁,打探阿娘的消息。
麒十六脸上喜色一滞,缓缓摇头。
“五兄白日里便设法打探过,顾翁他……两年前已仙逝了。”
郗灵鸢笑意凝住。
静默良久,她极轻地叹了口气:“是我来得太晚了。”
“这些年哪是您不想来!是娘娘和国公爷一直拦着不让您……啊!”
麒十六安慰的话还未说完,小腿突然被旁边的暮云狠狠踢了一脚!
后知后觉自己失言,懊恼得直咬牙。
死嘴!
哪壶不开提哪壶!
郗灵鸢眸中划过难言的情绪。
她此次决意离开长安,不仅和元谨撕破脸,亦和姑母离了心。
姑母未曾生养,十余年来待她一直如珠如宝,呵护备至。
她也真心将姑母,视作第二个母亲。
可直到想要退婚那一刻,她才惊觉,
原来在姑母心中,郗氏的权柄、元谨的前程,这些皆排在她的个人幸福之前。
阿娘刚离开头两年,她总闹着要来蓬州,姑母总是温柔地将她搂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
“鸢儿,你年纪太小,蓬州路远山高,若你路上遇险,让姑母怎么活?”
“你阿娘只是去蓬州散心,等她心情好了,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你想祭拜齐王,姑母去向圣人请旨,带你去太庙祭拜,可好?”
“姑母向你保证,待你及笄成年,便让元谨陪你一同去蓬州。”
然后,她等到十七岁,才以这种荒诞的方式,踏上了蓬州的土地。
郗灵鸢自嘲地低笑。
可笑她从前,竟为了这些虚假的情意,听话地待在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