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灵鸢脚步一顿,诧异地低头,眸光落在衣袖上骨节分明的手指。
这老古板素来恪守礼仪,今日竟然主动逾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元钺留意到她的视线,快速松开手,朝女侍看了一眼。
女侍识趣地退远了些。
郗灵鸢慢条斯理抹平衣袖,一副善解人意的口吻:“这些衣裳,阿兄都不喜欢吗?那我们再看看别的。”
她实在看够他总穿一身青袍了。
元钺心情复杂。
遇见她之前,他从未花过女子的钱物。
遇见她之后,却一直在花。
之前还能宽慰自己,治伤耗费灵药是不得已,住她租的房子是权宜之计。
待与亲卫汇合,便加倍还她。
但现下,她还要给自己添置衣物。
“并非不喜,我……”
元钺低沉的嗓音中,罕见地含着一缕窘迫。
郗灵鸢顿觉有趣,故意曲解:“阿兄是不喜欢这家店吗,那我们换一家!”
见她抬脚要走,元钺只得说出实话:“不必为我破费,你自己挑几身就好。”
郗灵鸢“噗嗤”一笑。
“我当什么事,阿兄放心,我有小金库呢。”
说金库都是谦虚了,她拥有的堪比金山。
她是有实封的郡主。
圣人仁德,逐年加封,如今她的食邑俸禄,已经比肩公主。
别说养一个他,便是养上一百个面首,也绰绰有余。
见元钺眉宇间仍有纠结,郗灵鸢嗔道:“好啦!大不了算我借你的,日后加倍还我就是。”
“再说了,我们可是兄妹,我每日穿得光鲜靓丽,你翻来覆去就是两身青袍,这像话吗?合理吗?”
“旁人见了,岂不疑心我这做妹妹的苛待兄长?”
话说到这个份上,元钺只得松口,跟着她去雅间试衣。
一连试了三套华服,见少女托着腮,眼神晶亮,显然意犹未尽,元钺只得再次伸手。
“阿莺,够穿了。”
郗灵鸢仰头看他。
此刻换了身深蓝色圆领袍,衬得他肤色恢复几分清冷贵气。
袖口和袍角绣着卷草纹,被灯光一照,流转着淡淡银辉。
与之前的青袍相比,身段除了修长挺拔外,还多了几分力量感。
郗灵鸢眼瞳流露出满意。
不愧是她看上的美人,穿上华服果然更勾人了。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元钺轻咳一声。
郗灵鸢收起奔放的思绪,一本正经道:“我在想,这条革带配不上兄长。”
她转向女侍:“店里可有金玉带?”
女侍连声应下,忙不迭吩咐人去取,回头对着元钺,语气艳羡:“郎君好福气,竟有这样体贴的妹妹。”
元钺眸光微闪。
郗灵鸢用肘弯轻轻撞他:“阿兄,人家夸我呢!”
她语调上扬,面上藏不住的得意,似在说我们伪装的很成功吧?
元钺自成为储君,接受的教导便是,为君者应喜怒不形于色。
但此时此刻,望着这双等着夸赞的潋滟眼眸……
“嗯,吾妹甚好。”
郗灵鸢笑意瞬间漾开,琥珀色的眼瞳里,似有星光流转。
懂得配合了,孺子可教。
笑谈间,小伙计拿着三条金玉腰带回来。
元钺接过一条,欲进内室更换,却被郗灵鸢抓住胳膊。
“阿兄莫急,我先比划一下,挑条最衬你的,省得你换来换去又烦了。”
夏衫轻薄,少女掌心温热,热意沿着布料渗进肌肤,
元钺身体极轻地颤了下,脑中紧接着跳出涂药的画面。
他下意识后退些。
“我自己来。”
郗灵鸢不作声,只静静望着他,方才滢亮的桃花眼,此刻蒙上一层黯然。
心像被什么攥了下,元钺败下阵来,默默展开手臂。
见他已经做好下一步,郗灵鸢唇角复又翘起,拿起那条沉甸甸的墨玉金带,按在他腰间的革带上。
元钺避嫌地移开视线,无意间扫过前方的立式铜镜。
铜镜光鉴照人,映出两人的身影,他明明该立刻挪开,却鬼使神差继续看。
少女今日依旧着男装。
是一件孔雀蓝宝相花纹翻领袍,肤色被衬托得格外莹白。
此刻双手握着墨玉腰带,大拇指虚按在他腰间,微微歪着头,神情专注地打量。
突然,少女抬起眼。
元钺僵了一瞬,迅疾别开眼。
郗灵鸢仿佛毫无所觉,笑盈盈说道:“这条最合适,阿兄进去换吧。”
她自然地松开手,将那墨玉金带递过去。
元钺接过便转身,大步走去里间。
郗灵鸢眼底漾开满意,知道偷看她了。
“方才试的几身,连同这几条腰带,全部包起来。暂存此处,稍后自有人来取。”
女侍喜笑颜开,连声保证:“您放心去逛,小店定当妥帖保管,何时来取都使得!”
郗灵鸢顺口问道:“夜市有什么好玩的?”
“您出了门,沿着主街往南走,一路杂耍百戏、四方美食不断。待到麒麟桥畔,最精彩的当属一年一度的夜骑射大赛!那可是咱们蓬州的盛事!”
“夜骑射?”郗灵鸢有些好奇。
“是为缅怀齐王他老人家!当年花甲高龄,犹能夜战三箭连珠,射杀敌酋,何等神勇!蓬州百姓,永世不忘!”
郗灵鸢瞳孔微颤。
震惊过后,便是难以言喻的喜悦。
真好。
蓬州百姓还记着阿翁。
宋氏的血,没有白流。
……
临近护城河的麒麟桥畔,一片宽阔的圆形场地被木栅栏围起,挤满了呐喊助威的人群。
场地中央,一座两丈余高的木台巍然矗立。
每一层都燃着火束,光照着整个赛场。
围绕着高台,竖着一圈箭靶,地面则错落分布着几处醒目的彩带点。
郗灵鸢注意到,骑手需从骏马一侧,俯身拾起第一条彩带,再迅速回身坐稳,
紧接着从另一侧,俯身拾取第二条,最后方能在疾驰中挽弓射靶!
有点意思。
元钺见她跃跃欲试,忆起她指尖的薄茧:“想参赛?”
郗灵鸢放目张望:“瞧着挺好玩的,不知在何处报名?”
元钺指着东南方的帐篷:“折冲校尉处。”
郗灵鸢见他颇为熟稔,边走边问:“阿兄从前参加过?”
元钺颔首:“参加过一次。”
七年前,蓬州夜市首次开放,他匿名参加了第一届骑射比赛。
郗灵鸢想起他手劲不小,面露好奇:“阿兄莫非是那届的魁首?”
“夜市开放十日,每夜决出第一名,十日后参加终赛,才是当届的魁首。”
“我只参与了一夜。”
郗灵鸢眼中兴趣更浓:“那阿兄定是当夜的魁首了?”
元钺再次颔首。
郗灵鸢眸光在他腰侧转了转,不免有些可惜。
美人重伤刚愈,不然可以和她比一场。
元钺留意到郗灵鸢的视线,发觉她盯着自己的腰,莫名忆起初见时,她夸自己皮囊不错。
他耳根微热,抿紧唇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