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娘左右张望，神情变得兴奋。
“妹妹有所不知，有贵女和穷小子私奔，满城都暗地里搜捕呢！”
“上头下了死命令，动静不能大，怕坏了贵女名声！”
郗灵鸢心头巨石落地，嘴上嗤笑道：“谁家贵女，这么想不开。”
“谁说不是呢？”苏九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又闲扯几句，确认自己的消息没有在城中传播，郗灵鸢心中冷笑更甚。
父亲和姑母不想大张旗鼓，想保下她和元谨的婚事。
她偏不！
苏九娘：“这天色也不早了，此屋月租七千钱，本来该押一付三，念在我们投缘，押一付一，妹妹意下如何？”
郗灵鸢示意暮云去签文书，却被一道低沉的声音阻止。
“三千钱。”
她稀奇地望过去，老古板还会讲价？
苏九娘立马拉长脸。
“郎君莫不是消遣我？我这宅子地段、格局摆在这儿，七千钱已是良心价！”
元钺扫过庭院，不紧不慢道：
“此宅建成逾十载，厢房屋顶有渗水旧痕，蓬州雨季将至，隐患不小。”
“其二，内院青石板多处开裂拱起，行走易生绊跌。”
“其三，后院凉亭瓦片缺损……”
苏九娘眼看他不好糊弄，急忙打断：“三千钱确实太低，咱们各退一步，三千五百钱，行的话这就签文书。”
元钺眸光转向郗灵鸢。
她当即拍板：“暮云，十六，你们随苏姐姐去签文书。”
几人离开后，后院重归寂静，只余下夏风吹拂荷叶的沙沙声。
郗灵鸢转过身，重新望向元钺，仿佛头一回见他，眼神专注又新奇。
元钺忍了一会，见她还盯着自己，终于垂眼回看她。
目光相触，桃花眼弯起更明显的弧度，清晰地写着欣赏。
元钺无需问了。
他不问，郗灵鸢就主动开口：“阿兄好厉害，压价竟这般利索。”
熟悉的称呼，直白的夸赞，交织朝元钺罩来。
他手指在身后微微蜷起，认真回道：“你也很厉害。”
自入蓬州城，她与守城卫兵攀谈降低戒备，对牙人巧言令色套取情报……
桩桩件件，完全颠覆他对世家贵女的刻板印象。
郗灵鸢嘴角高高翘起。
“呀，阿兄这是在夸我？那我们这算不算，互相吹捧？”
元钺唇边也牵起笑。
他此刻虽容貌寻常，但笑起来整个人都鲜活了，好似神坛上绽放的幽昙花。
郗灵鸢欣赏之余，又觉得可惜。
若是他顶着原本的样貌，那此时的画面，一定极赏心悦目。
“我们已经顺利进了城，你的随从何时能寻来？”
元钺眸中的笑意突然凝滞，入城的喜悦莫名变淡了些。
他刚想要深究，却见郗灵鸢挨过来，白净的下巴几乎贴着他臂膀，水润的眸子关切地望着他。
“可是不好寻？”
元钺黑眸微敛，错开她清亮的眸光。
“约莫，需要三五日。”
不敢同她对视。
郗灵鸢唇角噙起含蓄的笑容，心里却豪迈地盘算开，
只剩三五日，得再用些手段啊。
此时，暮云拿着签好的租赁文书快步返回。
“女郎，苏九娘说，蓬州这几日正巧开放夜市，您和郎君可要去逛逛？”
此言正中郗灵鸢下怀。
她立即发出邀请：“我要去！阿兄，同去可好？”
元钺本就准备出门联络亲卫，自然颔首：“好。”
郗灵鸢：“那我们先简单归置下，待天色暗透，华灯初上，便出门去玩。”
元钺看着她因期盼而发亮的眼眸，又沉声应“好”。
……
夜幕沉沉，繁星点点。
南市灯火通明，主街上人头攒动，各色叫卖声不绝于耳。
郗灵鸢看得眼花缭乱，高兴赞道：“蓬州如今好生热闹啊！”
元钺扫过一张张洋溢着喜悦的笑脸，乌眸也染上笑意。
当初力排众议，在蓬州试行夜市之策，果然是正确的。
“是比从前热闹许多。”
郗灵鸢闻言转头：“我想起来了，阿兄来蓬州是为祭拜先人，往年也常来么？”
元钺颔首：“近十年，空闲时就会来待一阵子。”
听到这个时间，郗灵鸢忽然怔住，琥珀色的眸子有些失神。
她唯一一次来蓬州，正是十年前。
那时，她与父母同行。
刻意回避的记忆，在故地重游的时刻，猝不及防挤入脑中。
阿爹宽厚的怀抱，阿娘爽朗的笑声，他们像寻常人家一样，漫步在蓬州街头。
元钺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异样，快速回想方才的话语，确认只是寻常内容。
那她为何难过？
难道蓬州是她的伤心地？
元钺头一回见少女流露出脆弱的神色，心跳不由乱了一拍。
“阿莺，你……”
思绪被这声呼唤拽回，郗灵鸢抬起眼睫，撞上他含着关心的深眸。
她重新扬起笑脸，若无其事反问：“怎么啦？阿兄？”
神色和之前一样明媚，语气和之前一样轻快。
元钺却莫名觉得刺眼。
他指向斜对面：“你之前说要添置衣裳，对面那家成衣店，瞧着很热闹。”
郗灵鸢眼底的阴霾，瞬间被新的兴致驱散。
“走走走，买衣裳去！”
她率先迈步，步履轻快。
元钺望着她融入灯火的背影，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两人一踏入店内，便有一位伶俐的女侍迎上来。
“贵客安好，小店男装女装皆有，女郎与郎君想看看什么料子、什么款式？”
郗灵鸢环视店内：“有雅间吗？给我兄长挑几身，圆领袍、翻领袍、交领广袖都要。”
元钺眼中闪过错愕，她心心念念要买衣裳，竟是为了给他买？
“您来的巧，二楼雅间刚空出一间。”
女侍笑容更深，一边引着二人上楼，一边快速扫视元钺。
“郎君身量颀长，姿仪不凡，肤色也白，新到的几款，都很衬您。”
她指过几套华服。
“这件是越州缭绫所制，团窠纹圆领袍，贵气内敛。”
“这件青州仙文绫，制成的狩猎纹翻领袍，英武飒爽。”
“这件夹缬飞鸟衔花缺胯袍，风雅别致。”
“还有这件……您看先试哪两件？”
郗灵鸢目光扫过：“都取下来吧。”
女侍面露难色：“女郎见谅，小店规矩，一次只能试两件，试过满意了，再取下一批。”
郗灵鸢从钱袋取出一枚金叶子，随意置于旁边的漆木托盘。
女侍眼瞳一亮，为难瞬时化作热情。
“您稍候，这就都取来！”
她扬声唤小伙计去取衣，自己则愈发殷勤地介绍。
元钺见郗灵鸢眼睛越来越亮，似乎想将店里的衣裳都拿来让他试。
一时顾不上礼仪，一把抓住她胳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