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然而手臂抬到一半,却见少女翻身下马,径直朝他奔来。

红色彩带随风起舞,蓝色衣袍在火光中跳跃。

元钺脑中不受控地,浮现初见时的画面。

少女立在后舱门口,红色发带在风中飘扬,浅绯色长裙随风摇曳。

那灵动的一幕,渐渐与眼前重合。

一股陌生又汹涌的情绪,在元钺心底破土而出。

郗灵鸢奔至近前,并未慢下脚步,而是踩上栅栏的横档,一把环住他脖颈,拥着他庆贺。

“阿兄,我们赢啦!”

元钺眼睛骤然睁大,全身血液在刹那间沸腾,热浪很快席卷全身,肌肤一寸寸升温。

四周响起热烈的掌声,还有不少人吹起口哨。

但元钺耳畔,只余下她清脆激动的欢呼声,和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十二娘,快去领彩头!”

卢九郎红着脸追来。

郗灵鸢瞥了眼元钺红若玛瑙的耳垂,快速松开手,跑出几步又回过头,笑着将彩带塞给他。

“阿兄,帮我拿着。”

元钺如梦初醒,震惊地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

夜风袭来,彩带飘舞,他下意识攥紧,指间感受到湿意。

低头一看,发现是彩带湿了一段,脑中随之跳出少女咬着彩带、纵马飞驰的场景。

元钺心神不定,仿佛抓住了烫手山芋。

……

夜骑射的彩头是一块直银铤,郗灵鸢拿回来便递给元钺。

看着银铤上熟悉的印记,元钺眼神稍顿,接过装进钱袋,再将整个钱袋递还给少女。

却见她低着头,鹿皮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

不对劲。

静候片刻,见她还是垂首不语,元钺温声询问:“可是遇到麻烦了?”

郗灵鸢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无事,我们走吧。”

她之所以不高兴,是知晓比赛的彩头,出自太子私库。

还知晓了,当初力排众议开放夜市、定下夜骑射章程的人,亦是太子。

郗灵鸢对太子的观感很复杂。

既同情他幼时在赤羽军为质,又埋怨他害死阿翁,害得阿娘悲恸早产。

虽然,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

可阿翁当年都准备解甲归田,为从赤羽军手中救下他,才力竭战死。

她知道,忠君爱国是宋氏的信仰。

却也忍不住想,若阿翁没有战死,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阿娘哪怕和离,或许也不会远走他乡。

这些复杂的原因,并不能对外人言,只能她自己排遣。

郗灵鸢极轻地叹了口气。

元钺内力正在恢复,敏锐捕捉到她这声叹息。

第二次。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难过了。

“冰凉酸甜的樱桃酥山!消暑解乏,走过路过莫错过!”

耳边传进食肆的叫卖声,元钺想起在船上吃茶时,搭配的茶点常有樱桃蜜饯。

吃了樱桃酥山,她会开心些吗?

“阿莺。”

元钺唤了一声,却发现周围人声嘈杂,少女仍低头往前走。

眼看着要走过食肆,他一咬牙,伸手去拉她手臂。

郗灵鸢开导好自己,准备带美人逛玩夜市,习惯性去拉他衣袖。

触感不对。

她眸光下移,发现自己拉住一只手。

嚯。

好大一只手。

郗灵鸢掀起眼皮。

四目相对,元钺触电般松开手,热意却沿着耳后一点点攀升。

瞥着他泛红的耳垂,郗灵鸢心情豁然开朗。

说好的及时行乐,她又庸人自扰了。

郗灵鸢收敛心绪,佯装尴尬的左顾右盼,却意外瞧见一张熟悉又讨厌的脸。

来人是元谨!

得知夜市出现一位骑射高超的女郎,他第一反应便是郗灵鸢!

他心急如焚地带人追至赛场,却被告知,她领了彩头便已离开。

他立刻带人沿主街搜寻,锐利地扫视着每一张面孔。

就在此刻,隔着川流不息的人海,一道清亮的桃花眼,不期然地与他撞个正着。

郗灵鸢心脏突突直跳,但思绪越发镇定。

此刻夜市人潮如织,她面容被修饰得平平无奇,还穿了一身男装……

她赌,元谨是个睁眼瞎!

打定主意,郗灵鸢眼中浮现被陌生人注视的茫然,自然地垂下眼睑。

余光则快速环视周围的地形、人流走向,规划出最快速的逃匿路线。

万一奇迹发生,盲人复明呢?

郗灵鸢屏息凝神,等了片刻,周遭一切如常。

这才缓缓抬起眼,状似无意朝刚才的方向望去。

只见元谨的身影,已经随着人流,向前走出一段距离。

他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郗灵鸢心中冷嗤一声,漫不经心收回目光,却撞上元钺疑惑的深眸。

“阿莺,你在看谁?”

郗灵鸢本想敷衍过去,忽然灵光一现。

按话本子里的桥段,她这会该柔弱地躲进他怀里,嘤嘤哭着求保护。

虽然她不柔弱,但她可以装哇!

一晚上两个拥抱,定会让这老古板记忆深刻。

心随意动,郗灵鸢果断伸出双手,环住元钺劲瘦的腰,轻颤着将脸埋进他怀中。

清冽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嘤……

嘤不出来。

再酝酿一下。

突如其来的亲密,将元钺钉在原地,心脏停滞一拍后,更为剧烈地跳动。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他想起骑射场外那个短暂的拥抱。

那时是庆祝,此时是何意?

陌生的炙热情绪,趁机冲破心门,在血液中奔走。

多年克己复礼淬炼的冷静,本能进行压制。

两股截然不同的情绪,绞得元钺心乱如麻。

他难耐地握紧拳,手背青筋几度偾起。

郗灵鸢贴着他滚烫的胸膛,听着他迅如擂鼓的心跳,终于酝酿好情绪。

她仰起下巴,眼神柔软带着祈求。

“我,我好像看见熟人。”

声线含着显而易见的慌张,和平时的明媚张扬完全不同。

元钺心弦轻颤,什么人让她如此忌惮?

是强迫她联姻的父亲,还是那位新议婚的未婚夫?

他松开攥得泛白的手,轻轻拍了拍她脊背。

无声的安慰。

郗灵鸢飞快低头,藏住眼底的狡黠。

不远处,元谨猛地停下脚步,用力按住心脏。

熟悉的恐慌感,又回来了!

他仓惶转头,迅速环视人群,却只看见一张张陌生的脸。

元谨强迫自己冷静,脑中鬼使神差闪过对视的桃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