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吗？
眼睛告诉元谨不是，但他内心却叫嚣着，就是她！
郗灵鸢易容了？
此念一起，适才忽略的细节，在脑中一点点回放。
元谨清晰地记起，那双桃花眼和自己对视后，怔了一瞬，才茫然地挪开眼！
一想到可能在眼皮子底下放走了人，他就懊恼万分。
“来人，将夜市关……”
元谨厉声喝令，话语却在半途戛然而止。
他猛然想起，这是蓬州夜市，是太子力排众议开设的。
他这位皇兄，哪怕常年待在西北，也让父皇时刻记挂于心，稳坐东宫之位！
此刻强行关市，无异于打太子的脸，更会惊动父皇！
不能关市，那在茫茫人海中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元谨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阴沉着脸，从齿缝里挤出命令：“调集所有人手，守在夜市所有出口！暗查所有过往人员！”
旋即，疾步返回骑射场，询问比赛的细枝末节。
本意是为了更准确地寻人，却得到一个令他目眦欲裂的消息。
郗灵鸢身侧有男人！
她赢了比赛后，主动拥抱对方庆贺，还甜甜地唤那人“阿兄”！
这是独属于他的称呼！
她已经唤了他十一年，怎能轻易赋予旁人？
“咔嚓！”
元谨急火攻心，竟徒手捏断了玉佩。
碎片扎进肉里，鲜血汩汩而出，他却丝毫不觉得痛。
“二月春暖花开，最宜成婚，灵鸢妹妹觉得如何？”
“二月宜不宜成婚，尚未可知。不过嘛，马上就是五月，我包你头顶，绿荫如盖。”
郗灵鸢没有开玩笑，她真的要寻面首。
这个念头，犹如一柄利刃，凶狠地扎进元谨心里。
往昔相拥庆贺的一幕幕，此刻悉数化为利刃。
一刀一刀，剐着他的心。
一想到郗灵鸢的笑容，从此属于另一个男子，甚至是一群男子……
元谨眼前就一阵阵发黑，险些站立不住。
心腹赶紧扶住他。
“那女郎未必就是郡主！“
“我若是郡主，阔别蓬州十年，重归故地，第一要紧事，定是去麒游观祭拜齐王英灵，岂会在夜市流连？“
本是情急之下的宽慰之言，偏巧此时，北郊方向升起信烟。
微黄的火花，在夜空炸开。
元谨犹如抓住救命稻草，死死盯着火花消失的方向。
“快！差人去北郊山道！不，我亲自去！”
心腹急忙劝住，派人飞马查探。
在焦灼的等待中，终于有侍卫回禀。
“启禀殿下，去往麒游观的山道上，遭遇一名武功高强的蒙面人拦截！打斗中，对方遗落此物！”
侍卫双手奉上一柄镶蓝宝石匕首。
刀柄末端，赫然镌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鸢鸟。
这是郗灵鸢的徽记。
“是她！果然是她！”
元谨眼瞳浮现狂喜。
郗灵鸢去了麒游观，她没有来南城夜市！
她不是张十二娘！
更没有养面首！
否认三连后，元谨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飞奔离开。
郗灵鸢透过元钺肩头的缝隙，目送元谨消失在长街尽头，嘴角勾了勾，无声吐出两个字——
蠢货。
元钺察觉到怀中的身体放松下来，哑着声问：“他们走了？”
郗灵鸢红着脸从他怀里退出来，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元钺迟疑道：“是你家里人？”
“嗯。”
郗灵鸢随口应了一声，不愿多谈。
两人并肩走在人流中，灯火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元钺的思绪如潮水翻涌，沉默良久，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少女。
“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郗灵鸢本欲胡诌，但他目光太过真挚，胡话有些说不出口。
她难得认真想了想。
“我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拘束缚，率性而为，吃想吃的美食，看想看的山水，玩……”
玩想玩的美人。
郗灵鸢在心底默默补全最后一句，也仰起头问他：“你呢？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元钺的目光掠过街边的小贩、嬉笑玩闹的孩童、相携而行的老夫妇……最终投向麒游观方向。
“我想过太平日子。”
没有战乱，没有分离。
一个意料之外又异常质朴的回答，郗灵鸢微微一怔，也郑重点头。
前朝戾帝暴虐，民不聊生，各地义士揭竿而起。
今上随其叔父起兵，浴血十九载，方于长安御极，定国号为“雍”。
其后又鏖战三载，才彻底平定中原，有了如今的太平日子。
“太平”背后，牺牲了无数将士。
光宋氏一族，阿翁，五位舅舅，还有数不清的麒麟卫……
一寸山河，一寸血泪。
郗灵鸢遥遥望向麒游观方向，神色肃穆，一字一句祝祷：“愿四海清平，物阜民熙。”
她此刻靠着食肆，头顶纱灯响起刺啦声，烛火在一瞬间蹿高。
清亮的桃花眸，被映照出动人的光彩。
元钺瞳仁极轻地颤了下，默默垂下眼，无声的重复。
愿四海清平，物阜民熙。
……
夜风徐徐，檐下的纱灯，被吹得晃晃悠悠。
东厢房内，元钺闭目躺在榻上，内力在经脉中缓慢游走，修复着暗伤。
忽然，鼻尖窜进一股淡淡的甜香。
他迅速握住枕下的匕首，警惕地朝门口望去。
一抹纯白在瞳仁深处绽放，他呼吸霎时凝滞。
只见少女露出原本的样貌，未施粉黛，长发披垂。
她穿着轻薄的绯色襦裙，罗纱面料紧紧贴合曲线，勾勒出婀娜秀逸的身姿。
双足若隐若现，露出的脚尖，雪白似玉。
眸光相触，少女提起裙摆，似一只受惊的莺鸟，仓皇朝他奔来。
元钺犹豫了一瞬，便下榻相迎。
她乳燕投林般扎进他怀里，绵软的身躯压在他胸口，纤长的手臂紧紧环着他腰背。
元钺喉结重重翻滚两下，全身难以抑制地颤栗。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阿莺，怎么了？”
少女仰起头，潋滟的桃花眸蕴着薄薄的水雾，嫣红的唇瓣委屈地噘起。
“阿兄，有人在追我！”
“我，我害怕！”
清甜的嗓音，带着鲜明的战栗。
元钺心弦跟着颤动，手臂环住她纤薄的肩膀，轻拍着安慰。
“不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