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麒十六回禀时,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元钺的反应。

郗灵鸢边听边慢悠悠转动手腕。

昨夜,暮云用药油为她推揉过,红肿早已消退,只留下一圈青紫的淤痕。

好像一枚暧昧的烙印。

“不过他一直没开口问您。”

麒十六回禀完,不免有些担忧。

好不容易有个能让郡主瞧上眼的郎君,可别被他搅黄了。

郗灵鸢嘴角噙起笑意。

“做得极好,接下来三日,依旧是你去。他若问起我,你就说我在忙,不得空。”

麒十六双眸瞬间亮起,叉手行了一礼:“喏!”

暮云望着他兴高采烈离开的背影,再看向郗灵鸢腕间的淤痕,忽然明白了。

“难怪您今晨不肯再用药油,彻底揉散这淤青。”

“原来是要留着,好让那狐狸精,咳,让桓郎君瞧见,叫他心里那点愧疚,越滚越大!”

郗灵鸢指尖轻轻抚过那圈青紫。

“不止是愧疚,还能加深他的印象,十六每一次为他涂药,他就会想起我为他涂药时的情形。”

“男子骨轻,你日日体贴入微,他习以为常。”

“但你偶尔施舍点心意,他却能记挂良久。”

“对了,将那枚鸢鸟纹镶金手镯找出来,三日后,我要戴。”

暮云微怔:“淤青不是要让他看见吗,戴上镯子岂不遮住了?”

郗灵鸢轻笑:“他那样的人,心思重,疑心深。”

“与其直白地送到他眼前,不如引他自己去琢磨,费心猜度得来的真相,他才会深信不疑。”

遮遮掩掩,半露半藏,才最能勾起探究欲。

暮云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此外,”郗灵鸢指尖轻点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还需备份心意,三日后一并送去。”

暮云:“您手上带着伤,还费心给他备礼,他知晓了定会感动,您准备送什么?”

郗灵鸢眉梢微挑,眼波流转间带着狡黠。

“还记得终南山那晚,元谨送给我一卷幻术书(古代魔术书)?”

暮云眼瞳颤了几分,怎会不记得?

郡主正是用那卷竹简,精准地砸晕了喋喋不休的三皇子。

十六负责捆人,她负责将“凶器”收好。

“您想将这本书送给桓郎君?”

郗灵鸢不赞成地睨了她一眼。

“你家女郎是那种敷衍了事的人吗?既是心意,自然要亲力亲为才显真诚,高低得学上一手,演给他看。”

“哄骗男人嘛,关键不在于你花了多少力气,而在于要让他知道,你为他花了心思。”

“花一分心思,要让他觉得你用了十分。这份感动,才能种进他心里。”

暮云听得一愣一愣的。

郗灵鸢看着她呆愣的模样,噗嗤一笑:“日后若再遇上合眼缘的美人,这招还能再用。”

一本万利的招数,划算得很。

暮云彻底顿悟,郡主这分明是,一招鲜,吃遍天下俏郎君!

……

三日后清晨。

舱门被推开,清雅的馨香率先飘进来。

元钺心下一动,抬眼望去。

“桓郎君,晨安。”

郗灵鸢提着药箱,笑靥如花地站在门口,晨光为她秾丽的侧颜镀上浅金色。

元钺漆黑的眼珠在她脸上短暂停留。

随即,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扫向她的右手。

郗灵鸢今日穿了件宽袖罗衫,将药箱放在案几上时,衣袖如水般滑落。

恰好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上面戴着一枚金灿灿的宽镯。

元钺目光微凝。

之前几日,她腕上素净,今日却特意戴上宽镯,是伤还未好吗?

郗灵鸢主动抬起手,打趣道:“何故一直盯着我的手,莫不是瞧上我的手镯?”

手镯宽约两指,黄金雕琢的虬曲树枝为底,上面用珍珠与红宝石镶嵌成鸢鸟,活灵活现,振翅欲飞。

阳光斜照进来,手镯反射出缕缕金芒,似为莹白纤长的手指,披上一层朦胧的金纱。

这一幕,分毫不差地闯进元钺深邃的瞳仁。

那夜擦药的记忆,随之涌入脑中。

他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

“女郎晨安。”

此刻他只着一件素白里衣,端正坐在榻上,敞开的领口,隐约可见紧实的肌理。

神色却如古井深潭,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郗灵鸢欣赏着,他这副“高岭之花”的模样,心底那股想要将他拉下神坛的冲动,如藤蔓般疯狂滋长。

“听十六说,你这几日恢复得不错,快趴下让我瞧瞧。”

元钺神色不变,说了句“劳烦”,便转身将上衣脱下,闭目趴在榻上。

郗灵鸢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三日不见,竟修炼得心如止水了?

她取出金疮药,指尖沾了冰凉的药膏,照例放慢了动作。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一回元钺屏气凝神,默念清静经。

一直到涂药结束,他都未有半分失态。

上次失仪果然是意外,皆因他从未与女子如此亲近。

元钺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从容起身,拉拢衣襟。

“多谢女郎。”

听着清越平稳的道谢,郗灵鸢终于确认,这人真的定力大涨。

这一刻,藏在心底的征服欲,叫嚣着奔涌而上。

见他准备穿衣,郗灵鸢葱白的指尖按在他腰侧。

力道轻得像羽毛,却令元钺瞬间僵住。

他转头看她,漆黑的深眸划过探究。

只见少女已转身走向一旁,慢条斯理地净手。

水声泠泠,在静谧的船舱里格外清晰。

她从药箱中取出一柄精巧的缂丝团扇,走回他身后,对着他刚涂好药膏的后背,不疾不徐地扇了起来。

微凉的风带着药香,丝丝缕缕拂过肌肤。

原来是为了让药膏快些干。

“麻烦女郎了。”

郗灵鸢轻摇团扇,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

“医者仁心,你做甚总是这般客气?本来还有件事想寻你帮忙,如今倒不好意思提了。”

“女郎但说无妨。”

元钺心中警铃微作。

郗灵鸢桃花眼微微耷拉,神色略显苦恼。

“还有半月便能抵达蓬州,可我昨夜做了噩梦,梦见刚一下船,就被人认出来捉住了,所以我想……”

刹那之间,此前种种猜想,尽数涌入元钺脑中。

突然,艳若桃李的脸庞凑到他面前,澄澈剔透的眼珠,略带紧张地凝视他。

“不若我们假扮新婚夫妻,我家里人肯定猜不到。”

新婚夫妻?

这完全出乎了元钺的猜想,舌尖无声划过这四个字,眉心不由轻蹙。

但拒绝的话到了唇边,却在触及她强装镇定的眼神时,又硬生生卡在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