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见他竟然认真权衡,郗灵鸢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

她飞快地用团扇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弯成月牙的桃花眼。

元钺后知后觉,她在同他开玩笑。

郗灵鸢开怀够了,才勉强端正神色。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新婚夫妻浓情蜜意,我们两个硬邦邦地扮演,只怕三句话就穿帮了。”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诚恳:“不若假扮兄妹?你觉得这主意如何?”

先提出一个荒唐的要求,再提出真实的要求,对方往往会同意。

果然,这一回,他答应的爽快:“便依女郎所言。”

郗灵嫣唇瓣微微噘起,带着点娇憨的不满:“既扮成兄妹,阿兄再唤女郎就生分了,当唤我莺莺才是呀。”

莺莺……

这两个字在元钺唇齿间滚了滚,终究没能叫出口。

郗灵鸢见他沉默,也不强求,只转身走向案几,将团扇仔细收进药箱。

“唉,你要真是我阿兄就好了,我从小,最羡慕别的小娘子有兄长护着。”

在她转身的刹那,元钺已迅速抓起衣衫披上。

听到这句带着遗憾的低语,他系衣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心口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

他……有兄长的。

郗灵鸢背对着他,纤指探入药箱,不动声色地将浅蓝手帕和同色绢花拢入袖袋。

又在脑海中飞快地过了一遍幻术的步骤。

待转过身,却发现元钺有些不对劲。

虽正襟危坐,但周身萦绕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哀伤。

郗灵鸢心头微诧,方才明明只是寻常的试探和玩笑,何至于此?

“伤口又疼了?”

她走近几步,关切地问,目光落在他紧握的拳上。

元钺手指缓缓松开。

他本该敷衍过去,可对上这双含满关切的眼眸,鬼使神差吐出了真话。

“想起我兄长了。”

“你有兄长?”

郗灵鸢记得,他家中只余下年迈祖母。

她心思电转,这人兄长,要不与他反目成仇,要不英年早逝?

观他神色,她猜是后者。

“抱歉,我……”她适时流露出歉意。

“无需抱歉。”

元钺摇摇头,凌厉的眉眼间,罕见地浮现温情。

“我在家中行二,幼时阿娘提过,在我出生前,兄长日日都去三清祖师像前祝祷,盼着能有一位妹妹。”

“结果生了我这个弟弟,阿兄当时大哭了好几场。”

说到此处,元钺沉静的眸中,多了一缕怅然。

“若是我们自小认识,兄长他,一定很高兴。”

可惜,没有如果。

郗灵鸢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若真有个美人兄长自小相伴……

念头刚起,就被她掐断。

可惜,她现在只想要他做情郎。

郗灵鸢垂眸酝酿安慰之言。

但再抬眼时,发现他面色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哀伤和怀念皆是虚妄。

这人到底怎么长大的,竟克己复礼至此?

意识到自己在深究,郗灵鸢心里不禁冷嗤,想这么多做甚?

庸人自扰。

她要像男子一样,只管自己快活便好。

将纷乱的思绪清出脑海,郗灵鸢手指探向袖袋,扬起明媚的笑脸,开口唤他。

“桓晏。”

“嗯?”

元钺疑惑地抬眼,一条浅蓝色手帕抖落在他眼前。

少女将手帕平铺于白皙掌心,右手覆盖其上,做了一个繁复又不失优雅的手势。

倏地,响起“呲”的一声,手帕窜起蓝色火焰。

元钺的视线,在火焰上停留几息,便透过火焰垂落至她面颊。

少女精致的脸廓,似被镀上一层梦幻的蓝光。

平常含满笑意的桃花眸,此刻无比专注地凝视着手心,舱内浮尘好似受到召唤,漂浮着朝她聚拢。

元钺无端忆起,道经中描绘的九天玄女。

火焰燃至最盛时,少女手指逐渐合拢,羽睫掀起,朝他露出极尽灿烂的笑容。

元钺的瞳孔倏地颤了下。

郗灵鸢缓缓摊开手掌,帕子与火焰齐齐消失,只余下一朵精美的浅蓝色绢花。

完美!

她先在心里夸了自己一遍,再将花递过去。

“雕虫小技,博君一乐,愿君常开怀。”

元钺接过绢花,似乎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他手指蜷了蜷,沉声回道:“多谢女郎。”

郗灵鸢脸上笑意变淡,费心准备三日,可不是为了听他淡声唤“女郎”的。

“闲来无事,练了三日,没想到我还挺有天赋的。”

“恰好兄长最近卧榻养伤,莺莺可以日日为兄长演示幻术,既能精进技艺,又能为兄长解闷,岂非两全其美?”

“三日”二字,精准地戳中了元钺心底的愧疚。

待听到她左一个“兄长”,右一个“莺莺”,霎时领会她的意图。

她要自己唤她“莺莺”。

可这两字好像烫嘴,元钺含在唇齿间数次,仍觉得难以启齿。

郗灵鸢见他仍闭口不言,心道这人真是郎心如铁,不轻不重哼了声。

“哼……”

拉长的尾音,明晃晃昭示着主人的不满。

元钺握紧绢花,喉结滚了滚,终于挤出一个折中的称呼。

“阿莺。”

虽不如“莺莺”肉麻,但郗灵鸢见好就收,美目随之弯起。

男子一旦开始妥协,心理防线就会一步步降低,她很快就能得偿所愿。

元钺亲眼目睹她面色“阴转晴”,心中再次喟叹:古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当真半分不假!

“那从此刻起,我们便这般称呼,演练半月,等抵达蓬州时,定能以假乱真。”

元钺本能觉得该拒绝。

然而,她水汪汪的眼睛看过来,妩媚又专注,蓄满希冀。

“……好。”

郗灵鸢趁热打铁:“脸上也需做些伪装才好,让我们看起来更像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不过此事不急,阿兄先安心养伤,登岸前一日我们再试妆也不迟。”

郗灵鸢微微歪头,将问题抛回给他:“阿兄觉得,我这般安排,可算稳妥?”

元钺眉心跳了跳,莫名有种上了贼船的古怪感。

但转念想到,半月而已,登岸后至多三五日,便能与亲卫汇合。

届时,桥归桥,路归路,这荒唐的“兄妹”戏码自然终结。

元钺理清思绪,堵在心口的忧虑一扫而空。

他眉目舒展,温声回道:“好,便依阿莺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