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竟然认真权衡,郗灵鸢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
她飞快地用团扇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弯成月牙的桃花眼。
元钺后知后觉,她在同他开玩笑。
郗灵鸢开怀够了,才勉强端正神色。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新婚夫妻浓情蜜意,我们两个硬邦邦地扮演,只怕三句话就穿帮了。”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诚恳:“不若假扮兄妹?你觉得这主意如何?”
先提出一个荒唐的要求,再提出真实的要求,对方往往会同意。
果然,这一回,他答应的爽快:“便依女郎所言。”
郗灵嫣唇瓣微微噘起,带着点娇憨的不满:“既扮成兄妹,阿兄再唤女郎就生分了,当唤我莺莺才是呀。”
莺莺……
这两个字在元钺唇齿间滚了滚,终究没能叫出口。
郗灵鸢见他沉默,也不强求,只转身走向案几,将团扇仔细收进药箱。
“唉,你要真是我阿兄就好了,我从小,最羡慕别的小娘子有兄长护着。”
在她转身的刹那,元钺已迅速抓起衣衫披上。
听到这句带着遗憾的低语,他系衣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心口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
他……有兄长的。
郗灵鸢背对着他,纤指探入药箱,不动声色地将浅蓝手帕和同色绢花拢入袖袋。
又在脑海中飞快地过了一遍幻术的步骤。
待转过身,却发现元钺有些不对劲。
虽正襟危坐,但周身萦绕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哀伤。
郗灵鸢心头微诧,方才明明只是寻常的试探和玩笑,何至于此?
“伤口又疼了?”
她走近几步,关切地问,目光落在他紧握的拳上。
元钺手指缓缓松开。
他本该敷衍过去,可对上这双含满关切的眼眸,鬼使神差吐出了真话。
“想起我兄长了。”
“你有兄长?”
郗灵鸢记得,他家中只余下年迈祖母。
她心思电转,这人兄长,要不与他反目成仇,要不英年早逝?
观他神色,她猜是后者。
“抱歉,我……”她适时流露出歉意。
“无需抱歉。”
元钺摇摇头,凌厉的眉眼间,罕见地浮现温情。
“我在家中行二,幼时阿娘提过,在我出生前,兄长日日都去三清祖师像前祝祷,盼着能有一位妹妹。”
“结果生了我这个弟弟,阿兄当时大哭了好几场。”
说到此处,元钺沉静的眸中,多了一缕怅然。
“若是我们自小认识,兄长他,一定很高兴。”
可惜,没有如果。
郗灵鸢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若真有个美人兄长自小相伴……
念头刚起,就被她掐断。
可惜,她现在只想要他做情郎。
郗灵鸢垂眸酝酿安慰之言。
但再抬眼时,发现他面色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哀伤和怀念皆是虚妄。
这人到底怎么长大的,竟克己复礼至此?
意识到自己在深究,郗灵鸢心里不禁冷嗤,想这么多做甚?
庸人自扰。
她要像男子一样,只管自己快活便好。
将纷乱的思绪清出脑海,郗灵鸢手指探向袖袋,扬起明媚的笑脸,开口唤他。
“桓晏。”
“嗯?”
元钺疑惑地抬眼,一条浅蓝色手帕抖落在他眼前。
少女将手帕平铺于白皙掌心,右手覆盖其上,做了一个繁复又不失优雅的手势。
倏地,响起“呲”的一声,手帕窜起蓝色火焰。
元钺的视线,在火焰上停留几息,便透过火焰垂落至她面颊。
少女精致的脸廓,似被镀上一层梦幻的蓝光。
平常含满笑意的桃花眸,此刻无比专注地凝视着手心,舱内浮尘好似受到召唤,漂浮着朝她聚拢。
元钺无端忆起,道经中描绘的九天玄女。
火焰燃至最盛时,少女手指逐渐合拢,羽睫掀起,朝他露出极尽灿烂的笑容。
元钺的瞳孔倏地颤了下。
郗灵鸢缓缓摊开手掌,帕子与火焰齐齐消失,只余下一朵精美的浅蓝色绢花。
完美!
她先在心里夸了自己一遍,再将花递过去。
“雕虫小技,博君一乐,愿君常开怀。”
元钺接过绢花,似乎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他手指蜷了蜷,沉声回道:“多谢女郎。”
郗灵鸢脸上笑意变淡,费心准备三日,可不是为了听他淡声唤“女郎”的。
“闲来无事,练了三日,没想到我还挺有天赋的。”
“恰好兄长最近卧榻养伤,莺莺可以日日为兄长演示幻术,既能精进技艺,又能为兄长解闷,岂非两全其美?”
“三日”二字,精准地戳中了元钺心底的愧疚。
待听到她左一个“兄长”,右一个“莺莺”,霎时领会她的意图。
她要自己唤她“莺莺”。
可这两字好像烫嘴,元钺含在唇齿间数次,仍觉得难以启齿。
郗灵鸢见他仍闭口不言,心道这人真是郎心如铁,不轻不重哼了声。
“哼……”
拉长的尾音,明晃晃昭示着主人的不满。
元钺握紧绢花,喉结滚了滚,终于挤出一个折中的称呼。
“阿莺。”
虽不如“莺莺”肉麻,但郗灵鸢见好就收,美目随之弯起。
男子一旦开始妥协,心理防线就会一步步降低,她很快就能得偿所愿。
元钺亲眼目睹她面色“阴转晴”,心中再次喟叹:古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当真半分不假!
“那从此刻起,我们便这般称呼,演练半月,等抵达蓬州时,定能以假乱真。”
元钺本能觉得该拒绝。
然而,她水汪汪的眼睛看过来,妩媚又专注,蓄满希冀。
“……好。”
郗灵鸢趁热打铁:“脸上也需做些伪装才好,让我们看起来更像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不过此事不急,阿兄先安心养伤,登岸前一日我们再试妆也不迟。”
郗灵鸢微微歪头,将问题抛回给他:“阿兄觉得,我这般安排,可算稳妥?”
元钺眉心跳了跳,莫名有种上了贼船的古怪感。
但转念想到,半月而已,登岸后至多三五日,便能与亲卫汇合。
届时,桥归桥,路归路,这荒唐的“兄妹”戏码自然终结。
元钺理清思绪,堵在心口的忧虑一扫而空。
他眉目舒展,温声回道:“好,便依阿莺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