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们既是亲兄妹,总该有那么一两处特别相似的地方,才显得更真,对不对?”

郗灵鸢煞有介事地分析着,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添点什么呢……啊,有了!点一颗痣吧!”

雀跃的话语落下,郗灵鸢便拈起画笔,倾身靠近他。

“我脖子上有颗小痣,等会用粉遮掉,和你点一颗一模一样位置的,让人一瞧就觉得我们是兄妹。”

她一边解释,一边微微侧头。

元钺来不及避让,就被那颗红痣闯入眼帘。

殷红的一小颗,好似仙人掉落的一粒朱砂。

察觉到自己竟荒唐的比喻,元钺极快地垂下眼,却忘记少女正直起身给他点痣,入目便是丰盈的前襟。

他幽静的眸底,瞬间掀起热浪。

惯来勇猛杀敌的太子殿下,平生头一回产生落荒而逃的冲动。

然而刚挪开眼,便被青葱玉指点住眼尾。

“阿兄别动呀,我想好点在哪了,右眼尾正正合适。”

元钺进退维谷,只能僵着任她下笔。

郗灵鸢慢悠悠给他点完,又顺手给自己点了一颗,这才拿起铜镜,笑盈盈询问。

“看看,像不像?”

两张略显陌生的脸,原本只有四五分相像,但因为右眼尾的小黑痣,相似度立即被拔高两分。

元钺目光在镜中两张脸上快速掠过,心绪却停留在刚才……

见他迟迟不答,郗灵鸢转眸看他,娇嗔着催促:“像不像呀?”

清浅的呼吸洒在耳边,元钺耳根泛起痒意,喉结克制地滑了滑,才吐出一个“像”字。

郗灵鸢扫过他泛红的右耳。

这么不经撩拨。

嘻嘻。

下次还撩。

她将铜镜放下:“好啦,完美结束!阿兄,我们来把这些收拾了吧。”

元钺眼神晦涩地望过去。

少女利落地将瓷瓶玉罐收拢起来,依次放入鎏金银盒中。

阳光透过舷窗,在她专注的侧脸上跳跃。

她放好盒子,见他仍跪坐在原地,便抬头催他。

“怎么还不动?是……伤口又疼了吗?”

催促,变成了担忧。

元钺敛下目光:“要怎么收?”

郗灵鸢指着一个鎏金银勺:“先用水清洗,再用绢布擦,最后用熏炉烘干,装进绸袋即可。”

元钺依言照做。

船舱里只剩下水流声、绢布摩擦声和熏炉炭火的噼啪声,

气氛微妙地安静下来。

郗灵鸢微微侧目,不动声色打量老古板。

动作虽然生疏,态度却一丝不苟,清洗、擦拭、烘干……

每一步都严格按照她的吩咐。

好听话呀。

郗灵鸢心间泛痒。

待一切收拾妥当,元钺出言告辞。

恰在此时,暮云拎着食盒进来。

“女郎,郎君,茶点备好了,今日是龙凤团茶,配了樱桃和果子。”

郗灵鸢顺势挽留:“暮云茶艺不俗,阿兄尝尝再走?”

盛情难却,元钺只得重新坐下。

饮完一盏龙凤茶,心头的躁意慢慢平复,面上又恢复淡然。

郗灵鸢看到他这副模样,藏在心底的恶劣,便蠢蠢欲动。

她放下茶盏,小声惊呼:“哎呀!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一件要紧事!”

元钺捏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她又想做什么?

少女手指翻飞,很快变出一朵天缥色绢花。

一丝陌生的涟漪,在元钺心湖漾开,他指尖在膝上蜷了蜷,才伸手接过绢花。

“多谢。”

郗灵鸢嗔了他一眼。

“都说了兄妹之间无需客气,阿兄你再这样拘谨,我们怕是刚踏上蓬州的土地就要露馅了!”

元钺撩起眼皮:“那我该说什么?”

看到他一本正经请教,郗灵鸢强忍笑意,指点道:“收到礼物,可以夸礼物,也可以夸人。”

元钺:“……花,很好看。”

“哈哈哈!”

郗灵鸢忍俊不禁,年纪轻轻,怎么这么一板一眼。

有意思。

元钺看着她的笑颜,脑中倏忽蹦出一个词,

笑靥如花。

这念头让他略微一怔,眉峰随即轻折。

郗灵鸢平复笑意,瞥了眼角落的铜漏:“阿兄出来有半个时辰了,回去歇息吧。”

元钺暗自松了口气,起身告辞。

郗灵鸢跟着起身,语气好像有些担忧:“要不还是我送阿兄回去吧?”

元钺眼皮一跳,温声拒绝:“我无碍,你继续用茶点吧。”

郗灵鸢心里乐开花,面上还不忘扮演贴心好妹妹。

“阿兄重伤刚愈,万勿勉强,若有哪里不适,千万记得唤我。”

“好。”

元钺大步离开。

……

翌日上午,蓬州城外。

元谨勒马驻立,盯着不远处的城门,眼神好像淬了毒的鹰隼。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尘土飞扬,衣袍被溅脏,他却无暇顾及,迅疾转过头。

心腹驱马靠近,压低声音回禀。

“殿下,刚刚收到两路飞鸽,分别是从汝州和岷州发来的,他们寻到郡主踪迹,后发现都是疑兵之计,郡主府的侍卫当场逃……逃脱。”

“废物!”

元谨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额角青筋暴起。

他口中的废物,是郗氏的暗卫。

“殿下慎言!”

另一名心腹急忙低声提醒。

暗指郗氏无能,这是在打国公和淑妃的脸。

这提醒仿佛冰水浇头,让元谨瞬间清醒,却也勾起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难堪。

他攥紧缰绳,沉默片刻,才强压下翻腾的怒火。

“可寻到郡主踪迹?”

心腹摇头:“回殿下,尚未发现。”

另一心腹试探性问:“殿下,我们已在蓬州城外布控七日,严查所有入城人员,郡主她,会不会根本没来蓬州?”

“她一定会来!”

元谨斩钉截铁,双眸死死锁住城门。

“自她阿娘与舅父和离,跟情郎远走西域后,舅父和母妃就将她看得极紧。”

“这十年来,她被困在长安,此番费尽心机逃出来,岂会错过祭拜齐王的机会?”

“麒游观,她必去无疑!”

元谨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传令!增派人手,盯死所有城门和渡口,麒游观周围所有要道,皆布下天罗地网!”

“一旦发现疑似郡主之人,无论男女,立即飞报!若有疏漏,提头来见!”

“喏。”

心腹肃然领命,策马疾驰而去。

元谨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仰头望向碧蓝如洗的天空。

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眼,思绪不由飘回分别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