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桃花开了又谢,第七年的时候,酒尘终于回来了。
他撑着竹筏从瘦西湖过,岸边的七秀弟子正在练剑。水粉衣衫映着粼粼波光,剑穗飞扬间仿佛还是当年模样。竹筏行至忆盈楼畔,他仰头饮尽葫芦里最后一口酒,喉结滚动着吞下所有风尘仆仆。
"哪来的叫花子,莫污了姑娘们练剑的地方。"巡值的女弟子横剑拦他。
酒尘咧嘴一笑,破斗笠下露出半张胡子拉碴的脸:"讨碗酒喝,喝完便走。"
剑光倏地抵在他喉前三寸。那姑娘正要呵斥,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玉磬般的轻唤:"且慢。"
竹帘卷起又落下,叮咚作响的珠玉声里,走出个抱着琵琶的绛衣女子。她发间别着朵半萎的桃花,眉眼比江南烟雨还要温软,唯有左颊一道旧疤,自眼角蜿蜒至下颌,像碎了的瓷器又被金粉缀起。
"颜霜师姐!"巡值弟子慌忙收剑。
被唤作颜霜的女子却望着酒尘,怀中琵琶"铮"地漏了个音。七年光阴在他身上刻出粗砺的痕迹,可那双眼睛——那双总噙着三分醉意、三分笑意的眼睛,还和当年一模一样。
"给他一坛‘醉桃夭’。"她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颊边伤疤。
酒尘接过酒坛时触到她的手指,冰凉得像浸过湖水。他仰头灌酒,余光却瞥见她转身时微微颤抖的肩线。醉醺醺的丐帮忽然开口唱起来:"桃花落尽剑无痕呐——忆盈楼外水空流——"
歌声沙哑难听,却让颜霜的背影猛地一滞。
七年前也是这样的春日,十八岁的颜霜剑舞名动扬州。她在二十四桥明月夜里一曲惊鸿,剑尖挑落的桃花能铺满整条瘦西湖。
那日她舞毕收剑,看见岸边柳树下靠着个喝醉酒的丐帮少年。他拍着破葫芦喝彩:"好看!比咱们君山岛的猴子翻跟头还好看!"
姐妹们掩口嗤笑,颜霜却觉得这人有趣,剑穗一扬挑飞他的酒葫芦:"猴子?那你来比划比划?"
少年哈哈一笑,竹棒轻点跃上水面,醉眼朦胧地使出一招"龙游天地"。不是正经武功,倒像借着酒意随性而舞,偏偏矫若游龙,惊起满湖波光潋滟。
后来颜霜才知道,他叫酒尘,是丐帮这一辈最出色的弟子。
他总在月夜划着竹筏来,带一壶劣酒,摘几枝桃花。她在船头舞剑,他在船尾打节拍,有时兴起便过几招。竹棒对双剑,破空声惊起宿鹭,又落在一湖烟水里。
他说要娶她,等下次君山岛的桃花开了,就带她去看。颜霜笑着将桃花别在他衣襟上:"好啊,若你赢了我手中双剑。"
约定那日,她却失约了。
吐蕃高手踢馆忆盈楼,连败七秀一十三位弟子。颜霜被迫应战,对方毒掌狠厉,她拼着两败俱伤才险胜半招,左颊却中了一道淬毒的掌风。
镜子里那道疤一日日溃烂流脓,像蜈蚣盘踞在曾经倾城的面容上。来看她的人渐渐少了,只有同门的箫声日夜呜咽,像在哀悼一朵凋零的花。
酒尘来过三次。第一次她闭门不见,第二次他醉倒在门外唱了一夜荒腔走板的歌,第三次她隔着窗说:"你走罢,如今的颜霜,配不上君山岛的桃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