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间二亩田 救赎
我开着那辆二手桑塔纳冲进乌桕岭时,谷雨刚过,山里的雾气像没拧干的毛巾,滴滴答答往车窗上甩水珠子。
导航早就罢工,只剩一条机耕路在雾里忽隐忽现。
我把车窗摇到底,一股土腥气灌进来,像有人往我肺里撒了一把新翻的黑土。
就在我以为要开到天荒地老时,雾气突然散开,一块半人高的青石碑扑通杵到眼前——“乌桕岭”三个字被藤蔓勒得几乎窒息。 我踩下刹车,轮胎碾碎一洼积水,溅得车门全是泥。
手机信号归零,遗书还躺在副驾驶,最后一行字墨迹未干:“如有来生,不做人也罢。”
我自嘲地笑笑,把遗书揉成团塞进档把边的储物格。死都不怕,还怕一座山?
村口只有一棵老槐树,树干粗得三个我也抱不过来。
树底下摆着一张石桌、一条石凳,白胡子老头就坐在那儿,像从年画里抠下来的土地公公。
他抬头看我,目光却像 X 光,把我胸腔里那点发霉的心事照得透亮。
“借田的?”老头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笑。
我点头,嗓子干得冒烟。
“岭后有二亩田,钥匙挂在门上。”他指了指雾里,“答应我三件事:一,种花;二,写日记;三,十年后把日记烧给我。”
我愣住:“大爷,您贵姓?”
“免贵,姓槐。”老头咧嘴一笑,露出三颗金牙。
我还想再问,老头却起身走了,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
我顺着土路往岭后走,心里嘀咕:这年头连骗子都走佛系路线?
田比我想象中规整,黑土松软,像刚被夜雨梳过。田头插着一块木牌,雨水泡得发胀,上头歪歪扭扭写着——
“借你二亩,种花种草,也种流年。”
我伸手摸木牌,指腹沾了雨水,也沾了活下去的理由。
钥匙果然挂在田边一间土坯房的锁上,铁锈斑斑,却一拧就开。
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口铁锅、一盏煤油灯。灯罩上积了灰,擦两下就亮,火苗扑簌簌抖,像在欢迎我。
夜里山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煤油灯直晃。我躺在硬板床上,听远处不知名的鸟一声长一声短地叫。
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掏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像块冷冰。
没信号,我索性打开备忘录,写下第一句话:“谷雨,乌桕岭,我借了一块田,打算先种点什么,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做人。”
写完这句,心里忽然轻了二两。
我翻个身,听见窗外田里的蛙声,像无数细小的手掌在鼓掌。那一刻,我决定活到天亮再说。
第二天一早,我光着脚下田,泥巴从脚趾缝挤上来,冰凉滑腻。我学着记忆里爷爷的姿势,弯腰抓起一把土,攥紧,松开,土粒簌簌落下,像时间从指缝溜走。我在田头插了第一根树枝当标记,宣布主权。
风掠过田埂,掀起一层细浪,我仿佛听见土地在说:欢迎光临,周让。
第二章 种花
我在镇上唯一的小卖部买了五块钱一包的波斯菊种子。
老板娘是个嗓门赛过广播的大姐,找零时忽然压低声音,从柜台底下摸出一把向日葵籽塞进我口袋:“山里风大,葵瓜子压秤,也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