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角?早磨平了。热血?早凉透了。
他现在只想攒点钱,或许……或许能娶个不嫌他臭的媳妇,续上马家的香火。这就是他全部的想法了。
夜幕彻底落下,巷子里安静了。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
他起身,准备煮点粥糊弄肚子。刚推开屋门,就听到隔壁传来张寡妇一声尖利的惊叫,紧接着是瓷器破碎和男人粗野的咒骂声。
“老不死的!钱呢?!把值钱的都给老子拿出来!”
马天霸的脚步顿住了。是张寡妇那个嗜赌成性的败家儿子回来了?那混账东西,每次回来除了要钱就是打骂亲娘。
他攥了攥拳头,指节发白。
父亲的遗言在耳边响起:“别惹事……平平安安就好……”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混杂着院中残留的臭气和夜晚的凉意,堵在胸口,闷得发疼。
隔壁的哭喊和打骂声更响了,还夹杂着哀求。
那混账在打他娘!
马天霸的呼吸粗重起来。他猛地转身,不是冲向院门,而是走到水井边,拿起水瓢,狠狠灌了几口凉水,仿佛想把心头那把突然窜起的火苗浇灭。
“别管闲事……管不了……惹一身骚……”他低声告诫自己,声音却在发抖。
“砰!”一声闷响,像是人体撞在墙上的声音。张寡妇的哭嚎变成了痛苦的呻吟。
马天霸闭上了眼睛。
三年前,他会不会冲过去?
会。毫不犹豫。
可现在……
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这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这双手现在只会挑粪,还能打架吗?还能握紧拳头,挥向不平吗?
打输了,躺床上,谁给他饭吃?谁给他工钱?打赢了,那混账赖上他怎么办?报官?官差会信一个挑粪的,还是信那个巧舌如簧的赌鬼?
无数的顾虑像藤蔓一样缠住他的手脚,把他死死钉在原地。生活的磨盘,不仅磨平了他的棱角,更给他套上了沉重的枷锁。
他最终还是没能动。像一尊泥塑木雕,僵硬地站在院子里,听着隔壁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妇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那声音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慢慢蹲下去,双手抱住头。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自我厌恶席卷了他。比挑粪时被人指着鼻子骂还屈辱,比掏空家底也救不回父亲时还绝望。
他马天霸,怎么就成了这样?
夜深了。
他鬼使神差地走出院子,来到隔壁门前。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悄无声息。
他迟疑了一下,推开一条缝。
借着月光,他看到屋里一片狼藉。破旧的桌椅翻倒在地,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张寡妇蜷缩在墙角,头发散乱,脸上红肿,正呆呆地看着地上——那里躺着一只被踩得稀烂的粗瓷碗,几枚铜钱滚落在旁边。
她似乎察觉到有人,受惊般猛地抬头,看到是马天霸,眼里的恐惧稍褪,随即又被更深的麻木覆盖。
她没说话,只是慢慢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抽动。
马天霸喉咙发紧。他沉默地走进去,弯腰,一枚一枚地,将那几枚沾了灰尘的铜钱捡起来,轻轻放在妇人脚边。
然后他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自己的院子,他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