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宝珠第一次看见阿方斯，是在药房的门口。
彼时她正蹲在青石板路上，用粗布巾擦拭药罐外壁的铜纹，指尖还沾着当归与甘草混合的药香。光绪二十六年的巴黎华人街，窄巷里飘着油条的油烟，穿长衫的男人挑着担子吆喝，与不远处塞纳河畔的西洋景恍若两个世界。
突然，一阵从未听过的引擎轰鸣声划破喧闹。宝珠抬头时，只见一辆锃亮的黑色汽车停在药铺斑驳的木门前，黄铜车灯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这种只在画报上见过的“铁盒子”，此刻钻出来个穿白色西服的少年——他的金发梳得一丝不苟，几缕碎发贴在饱满的额前，衬得肤色像刚磨过的羊脂玉，透着健康的粉白。眉骨生得高，眼窝微微凹陷，浅蓝的眼眸像塞纳河的春水，亮得能映出巷口的红灯笼；鼻梁挺直秀气，唇线清晰，唇角微微抿着时，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清贵。领结打得端正，皮鞋擦得能映出周围低矮的灰瓦屋顶，连耳尖都透着淡淡的粉，与巷子里满是补丁的衣袍形成刺眼又莫名和谐的对比。
他似乎没在意这家不起眼的华人药铺，只是抬手理了理袖口，目光掠过门楣上“济世堂”的褪色牌匾，随即转身与司机说着什么，法语像滚珠般清脆。宝珠攥紧手中的布巾，看着少年洁白的袖口在风里轻轻晃动，忽然想起昨夜帮叔叔整理的西药瓶标签，那些弯弯曲曲的字母，原来也能从这样干净的唇齿间流出。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子，不禁喃喃道：“原来法国佬也不全是卷胡子大叔啊。”
“什么卷胡子大叔？”宝珠愣神间，少年竟已经迈步走近了眼前，皱着眉头询问道。
宝珠猛地回神，才发觉自己竟把心里话说出了口。她脸颊瞬间烧得滚烫，攥着布巾的手不自觉绞紧，连呼吸都慢了半拍。眼前的少年已经弯下身来，好奇地附身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长辫子姑娘，浅蓝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困惑，高挺的鼻梁下，唇角还微微抿着，褪去了初见时的疏离，倒多了些少年人的懵懂。
“我、我没说什么！” 宝珠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沾了药渣的布鞋尖，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她来巴黎三年，只会说几句买东西的法语，哪敢跟眼前的少年多搭话？更何况，这话本就带着几分冒犯，万一惹得对方不快，叔叔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少年却没走，反而蹲下身，目光落在她手边的铜药罐上。阳光透过巷口的梧桐叶，在他洁白的西服上洒下细碎的光斑，连耳后的金发都泛着柔和的光泽。“你是说……卷胡子的法国人？” 他试探着用生硬的中文问道，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尾音还带着点法语特有的婉转。
宝珠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眸里——原来他竟会说中文！她张了张嘴，一时忘了该怎么回应，只看着少年指尖轻轻碰了碰药罐上的铜纹，又问：“这是……装药的罐子？” 指尖的温度似乎透过铜皮传了过来，宝珠只觉得脸颊更烫了，慌忙点头：“是、是治咳嗽的药……”
“治咳嗽的药？” 阿方斯重复着，指尖仍停留在铜药罐上，浅蓝的眼眸里多了几分认真，“那…… 你们这里，有能治身体酸痛的法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