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宝珠,穿着旧式蓝布衫,低眉顺眼,双手交叠在腹前,轻声说:“算了吧。你们的世界,隔着千山万水。别痴心妄想,安分些,别给叔叔惹祸。”
另一个宝珠,穿着阿方斯送她的素色洋裙,站得笔直,眼神明亮,大声道:“凭什么?就因为我是女人?就因为我是华人?我就该低头?《人权宣言》第一条说‘人生而自由,权利平等’——那也包括我!阿方斯喜欢的是我,不是我的身份!我要勇敢,我要去爱!”
两个声音在她脑中撕扯,像两股潮水对撞。她头痛欲裂,几乎窒息。
她起身,推开那扇斑驳的木窗。夜风涌入,带着塞纳河的湿气和远处咖啡馆的琴声。她抬头,望向夜空。
繁星如钻,缀满天幕。银河横亘,浩瀚无垠。她忽然想起阿方斯曾带她去天文台,指着星空说:“宝珠,你看,地球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我们所有人,无论肤色、国籍、性别,在星辰面前,都不过是微光。可正是这微光,构成了银河。”
她怔住了。
是啊,在这浩瀚宇宙中,她与阿方斯,何其相似?都只是追光的人。
她想起在上海时,母亲逼她缠足,她疼得哭喊,却不敢反抗。可到了巴黎,她第一次穿上平底布鞋,奔跑在塞纳河边,风拂过脚踝,她第一次感到——双脚是自由的。
她想起初到法国时,因不会法语被药店的客人羞辱,她只能低头流泪。可现在,她能磕磕巴巴地读诗,能用中文教阿方斯《论语》,能为母亲写家书,能在这个陌生国度,一点点拼出自己的声音。
她不是没有力量。她只是被太多“应该”和“不可以”压得太久。
“我为什么要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她忽然问自己,“就因为我是女人?可我会针灸,会制药,会读书,会爱人。就因为我是华人?可我的祖先有孔子、李白、李清照——他们的智慧,照亮过千年文明。”
她想起阿方斯说过的话:“平等不是别人给的,是你自己站起来,说‘我与你平视’。”
那一夜,她没睡。
她翻出阿方斯送她的书,一页页读。读《女权辩护》,读《独立宣言》,读雨果写给中国的信。她用铅笔在空白处写下中文批注:“我不卑微。”“我有权利去爱。”“我的灵魂,不比任何人轻。”
天快亮时,她走到镜子前。镜中的女孩,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可眼神却亮得惊人。她伸手,抚平衣领,将散落的发丝挽起,别上阿方斯送她的那枚铜制发卡——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从今天起,”她对着镜子说,“我不再是那个只会躲藏的宝珠。我是周宝珠,我要堂堂正正地去爱,去活。”
第二日天还没亮,周木生发现药铺前的青石板被擦得发亮,新进的草药也被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了,连最难辨的 “九节菖蒲” 和 “石菖蒲” 都分得丝毫不差。
“宝珠这是怎么了?” 周木生看着侄女把晾晒的艾条码得整整齐齐,忍不住打趣,“往日喊你认药,你总躲躲闪闪,今日倒比我这老头子还积极。”
宝珠直起身,额角沁着细汗,眼底却亮得很:“叔叔,我想跟着您好好学医,不光学艾灸、抓药,还要学诊脉、开方。要是能去巴黎医学院念书就好了,那样就能救更多像玛格丽特夫人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