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阿方斯从不嫌弃她。
他总在书房等她,有时在读《论语》的法文译本,有时在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他懂中文,却偏要她学法语。第一次,他递给她一本薄薄的《法语初阶》,笑着说:“宝珠,你想不想听我用中文说‘我喜欢你’?那你就得先学会用法语说‘谢谢’。”
宝珠红着脸摇头:“你……你别拿我取乐。”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拿你取乐?”阿方斯挑眉,“因为你不会说法语?还是因为你是华人?”
宝珠咬住嘴唇,没说话。但她心里清楚。在巴黎,华人是“异类”。报纸上称他们为“黄祸”,街上的孩子朝他们扔石子,警察查他们的证件,酒馆不让他们进门。她曾在蒙马特高地的咖啡馆外,听见一位贵妇低声说:“中国人?连狗都不让他们上桌。”
可阿方斯不一样。
他会在她送药时,放下书,认真听她磕磕巴巴地念法语单词;会教她用银叉吃布丁,却不嫌弃她更习惯用筷子;会在她因发音不准而窘迫时,轻轻拍拍她的肩:“错了也没关系,宝珠。你比那些只会背单词的巴黎小姐有趣多了。”
渐渐地,宝珠开始期待每周三的到访。她开始偷偷攒钱买法语课本,晚上在油灯下跟读录音。她甚至求叔叔周木生教她几句《诗经》,想有朝一日念给阿方斯听。
而阿方斯,也悄然改变。
他不再只读翻译的中国典籍,而是开始向宝珠请教汉字的写法。他喜欢看她低头写字时,发丝垂落的侧影;喜欢她用中文轻声解释“仁”“礼”“和”时,眼中闪烁的光。他开始收集中国的瓷器、古书,甚至在宅邸后院辟出一角,种上了从中国带来的艾草与薄荷。
“你知道吗?”某次,他指着书房墙上挂着的一幅水墨山水,“我父亲说,东方是落后的,野蛮的。可我觉得,你们的文化,像这山水,静默,却有千钧之力。”
宝珠抬头看他,心跳如鼓。她想说“你不懂”,可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你……和别人不一样。”
感情在沉默中滋长,像春藤攀上古老的石墙。
直到那个雨夜。
宝珠送完药,天已黑透。暴雨倾盆,她没带伞,正欲冒雨离开,阿方斯追了出来,将一把黑伞塞进她手里:“拿着,别淋病了。”
“那你呢?”
“我送你。”他笑了笑,披上一件旧风衣,“反正我也想走走。”
两人并肩走在雨中,伞不大,不得不靠得很近。宝珠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混着雨水的凉意。路过一家剧院,海报上写着《蝴蝶夫人》——那个为爱殉情的日本女子的故事。
“你也看过这个吗?”宝珠低声问。
阿方斯点头:“看过。我觉得……它很不公平。”
“为什么?”
“因为西方人总把东方女人想象成顺从、牺牲、为爱而死的符号。可你不是。”他停下脚步,认真看着她,“你是活生生的宝珠,会生气,会害羞,会为一句法语单词较劲,会因为我夸你写的字好看而脸红。你不是任何人的幻想。”
宝珠怔住了。雨声仿佛远去,世界只剩下他的声音。
“阿方斯……我……”她想说“我喜欢你”,可话到嘴边,却被一阵刺耳的喧闹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