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城南这片还在开发,路况不好,我的车在一个积水坑里颠簸了一下,溅起一片泥水。
视线下意识扫过窗外,路边,一个穿着明黄色环卫工制服的身影正佝偻着腰,费力地清扫着积水里的落叶和垃圾。
车缓缓驶过。
我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一种诡异的熟悉感掠过心头。
不可能。
我猛地踩下刹车。
轮胎摩擦湿滑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我死死盯着那个背影。佝偻,瘦削,裹在宽大廉价的制服里,花白的头发被雨淋湿,黏在额角和颈侧。
他正推着一辆笨重的垃圾清扫车,步履有些蹒跚。
像,太像了。可怎么会?
那人似乎被急刹车的声音惊动,缓缓直起腰,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雨水顺着车窗玻璃蜿蜒而下,扭曲了视线,但我还是看清了那张脸。
沧桑,憔悴,布满沟壑,被生活磋磨得没了形状。但那双眼睛,那眉骨的轮廓……
真的是他。
陈无念。
我的父亲。
那个曾经站在云端,挥斥方遒,一句话就能让江城商界抖三抖的男人。此刻,穿着环卫工的制服,站在冰冷的雨里,扫着大街。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抽紧。但下一秒,那停滞的血液猛地被点燃,沸腾着冲向四肢百骸!五年来的颠沛流离,五年来的咬牙硬撑,五年来的每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全都化作滚烫的毒液,咆哮着寻找一个出口。
我推开车门,高跟鞋踩进浑浊的积水里。
雨丝落在我的头发、肩膀,昂贵的羊绒大衣迅速洇开深色的水痕。我一步一步走过去。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瞬间的震惊过后,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慌乱,窘迫,无措,甚至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微弱光亮?但最后,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麻木。他下意识地想拉低那顶可笑的橙色工作帽,遮住自己的脸。
我停在他面前,目光从他写满狼狈的脸上,缓缓移到他刚刚清扫干净的那片湿漉漉的地面。
然后,我抬手,将刚才在车上没喝完的半瓶依云矿泉水,连瓶带水,随意地泼在了那片干净的地面上。
“啧,”我轻笑出声,声音裹着冰冷的嘲讽,“刚扫完就脏了,白费功夫。”
瓶子里剩的不多,但足够弄湿一小片,和周围的积水混在一起。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握着扫帚的手攥得死紧,指节泛出青白色。但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这沉默像油,泼在我心头的火上。
我俯身,从车里拿出助理落下的那瓶没开封的红酒——为了庆祝今天可能成功的谈判而准备的,不算顶级,但也足够买下他这辆破垃圾车几十次。
“哗啦——!”
殷红的酒液猛地泼洒出去,像一大滩浓稠的血,迅速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蔓延开来,染红了一大片,触目惊心。
浓郁的果香混合着酒精味,瞬间在清冷的雨空气里散开。
“呀,不好意思,”我挑眉,语气轻慢得如同谈论天气,“手滑了。”
我看着他,等着他爆发,等着他愤怒,等着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忤逆不孝。甚至,我心底某个阴暗的角落,隐隐期待着他能像以前那样,拿出一点点父亲的威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