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潇潇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眼睛望着悬在半檐角的旧灯笼,灯笼上绘着的褪色八仙似乎也在朝我们张望。
声音含糊地飘过来:
“……你说,他明天还来吗?”
路铭坐在她旁边,一条腿随意地屈起,一只脚懒散地点着地,另一条腿舒展地伸向阶下被月光照亮的小片石板。
他没有接话,目光越过我们头顶的木檐,落在客栈外那条铺满月华的小巷深处,瞳孔映着灯笼里暖橙色的光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那份沉默却比边潇潇的话语更清晰地悬浮在潮湿的空气里。
他手里的矿泉水瓶微微倾斜,一滴无声的水珠顺着透明的瓶壁滑下,悄无声息地渗进石阶细小的缝隙中。
“其实……”
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久坐后的干涩,自己也觉得突兀,
“我跟潇潇每次‘闯祸’之后,”
我用了一个儿时的说法,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像拂过旧梦的低语,
“心里……好像都……都知道……你总会来的。”
我几乎是立刻后悔了。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开。
我能感觉到边潇潇搁在我小臂上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旁边的路铭握着水瓶,话音悬在潮湿的空气里,像只扑棱不起来的笨拙雏鸟。
我能清晰感受到边潇潇搁在我小臂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指甲隔着薄薄的夏衣嵌进皮肉里,带着轻微的刺痒。
旁边的路铭握着那瓶水,手指骨节凸起的地方压出细微的冷白色,动作凝固得像古镇老屋檐角上一尊沉默的石兽。
整个小院的背景音倏然间被抽空了一瞬。
夏虫不知是累了,还是被这突兀的话语惊扰,竟也诡异地停歇了半拍。
只有远处不知哪家灯火的光晕,隔着客栈的木格窗棂,泼洒在路铭的侧脸和伸直的腿脚上,将他拓印成一个逆光的、轮廓极其分明的剪影。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沉默像山石一样压下来。
我窘迫地蜷了蜷脚趾,感觉自己脸颊腾地烧起来,恨不得把刚才那句话原封不动地抓回来吞掉。
太冒失了。
这种近乎依赖的坦诚,像把从未亮过的底牌猛地掀开,暴露在猝不及防的光线下,简直羞于见人。
“……呲啦。”
一声轻响打破了僵局。
路铭拧开了矿泉水瓶盖,极慢地喝了一口。
水流滑过喉咙的声音异常清晰。
接着,他竟然也学着我们,把一条腿曲了起来,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擦过边潇潇那颗依旧低垂、几乎要埋进膝盖里的脑袋,最终落到我脸上。
巷外清浅的月光,混合着檐下灯笼暧昧的暖橘色光晕,终于描摹出他眼底一点极其微弱的波动。
那眼神并非责怪,也不是全然的不解,更像……像意外触碰了什么柔软、甚至有点烫手的东西。
“唔。”
他应了一声,声音很低,平缓得没有任何涟漪,
“是么。”
这算什么回答?
我张了张嘴,喉头发紧,一个字也挤不出。
旁边的边潇潇悄悄抬起一点眼皮,那眼神在我和路铭之间滴溜溜打了个转,惊疑不定里又掺了点“好戏来了”的狡黠,飞快地重新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