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叹了口气,从货架最底层拿了瓶最便宜的棕色玻璃瓶装止咳糖浆。标签都泛黄了,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先喝这个顶着,一天三次,一次一勺。” 他把糖浆递给穗儿,又从抽屉里拿出包感冒灵,“这个也拿着,看你冻的,别再感冒了。钱…… 就收 15 块吧,剩下的你拿着买块煤。”
穗儿攥着糖浆和感冒药,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玻璃药瓶上,“嗒嗒” 响。“谢谢老板…… 谢谢……”
她往家跑时,路过村头的小卖部,看见橱窗里摆着新的画纸和蜡笔。红色的蜡笔摆在最前面,和她捡来的那支一模一样。她停下脚步,趴在橱窗上看了很久,手指在玻璃上画了个小小的梅花。小卖部老板探出头:“晚晚,要买画材啊?这蜡笔 5 毛钱一支,画纸 1 块钱三张。”
穗儿摇摇头,攥紧了手里的药瓶,转身往家跑。她知道,现在奶奶的病比画材重要,比美术比赛重要,比所有的梦想都重要。
回到家,奶奶醒了,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背后垫着穗儿的旧棉袄。她咳嗽时胸口起伏得厉害,像台快散架的风箱,每咳一声,嘴角就会溢出一点血沫。穗儿赶紧倒了杯温水,兑了一勺止咳糖浆,用勺子喂到奶奶嘴边。
奶奶却把头扭开,声音微弱:“别浪费钱…… 这药不管用,还不如多买两块煤,把屋子烧暖点。”
“奶奶!” 穗儿的眼泪掉在水杯里,“医生说要去医院拍片子,我们明天就去!钱我来挣,我去哭丧,我能挣钱!”
奶奶摇了摇头,枯瘦的手抓住穗儿的手腕,摸到她冻裂的指关节,血还没止住:“别去医院…… 咱没钱。你那比赛…… 也别去了,画画不能当饭吃,咱庄稼人,还是得靠力气挣钱,靠哭丧挣钱。”
穗儿没说话,只是把奶奶的手捂在自己怀里。煤炉边的旧搪瓷碗里,躺着块化了一半的水果糖 —— 是周驰昨天塞给她的。他从工地回来,裤脚沾着泥,脸上还有灰,却笑着把糖放进她手里:“晚晚,美术比赛要加油,糖能甜一点,你画出来的梅花也能甜。”
糖沾着煤渣,穗儿捡起来,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混着煤渣的涩味,在舌尖散开。眼泪突然汹涌而出,砸在奶奶冻裂的手指上。热的泪混着冷的血,在煤炉边晕开一小片湿痕,很快就被寒风冻成了冰碴。
那天晚上,穗儿坐在煤炉边,给奶奶缝补破了的棉袄。煤油灯的光昏黄,映着她的脸。她把美术课本里的报名表撕了,碎片扔进煤炉,火苗 “噌” 地窜起来,照亮了她的脸。她看见自己用红色蜡笔涂的桑葚,还夹在书页里,被火一烤,化成了暗红色的油,顺着书页往下流,像滴在纸上的血。
她蹲在煤炉边,哭到左眼疼得钻心,才想起上次替张大爷哭丧后,镇医院的医生说的话:“你的泪腺过度透支,再这么哭下去,就彻底废了。”
可她管不了那么多 —— 奶奶的肺气肿要花钱,家里的米缸快空了,煤炉里的炭也快没了。她只能靠哭丧挣钱,只能让自己的泪腺继续透支。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穗儿就揣着药店老板送的临期眼药水,去替村东头赵爷爷哭丧。赵爷爷走了,享年 78 岁,家里人请她哭 “送终” 那场,给 30 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