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租屋在城郊的旧楼里,没有电梯,他每天要爬五层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霉味混着垃圾味,呛得人咳嗽。屋门是斑驳的木门,上面贴满了医院的催款单,红色的印章格外刺眼:“欠款三千元,限三日内缴纳,否则停止治疗。”

周驰推开门,屋里比楼道还冷,没有暖气,只有一个小煤炉,炉子里的煤早就灭了,炉膛里结着冰。他娘躺在床上,盖着两床打补丁的棉被,被子是穗儿家送的,上面还能看见奶奶绣的梅花。她的头发掉得只剩稀疏几根,贴在头皮上,脸肿得像馒头,手背上的针孔化脓了,黄色的脓水渗进白色的胶布里,把胶布都染黄了。

“驰儿,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破纸,气若游丝,“别…… 别去学校了,娘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娘这病…… 治不好了,别再浪费钱了。”

周驰没说话,只是走过去,把娘的手捂在自己怀里。娘的手冰凉,像块冰,手背上的皮肤皱巴巴的,没有一点血色。他从怀里掏出娘的黄铜顶针 —— 顶针内侧刻着个歪歪扭扭的 “驰” 字,是娘去年还能握针时,自己用缝衣针刻的,刻得手都破了,却还是笑着说:“驰儿,娘给你刻个名字,以后你看到顶针,就像看到娘。”

“娘,别胡说。” 周驰的声音发哑,“医生说只要凑够钱,就能继续化疗,就能好起来。我去挣钱,我能挣钱。”

他转身走出出租屋,没敢回头,怕娘看见他眼里的泪。他知道,娘是怕拖累他,可他不能放弃 —— 娘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必须治好娘的病。

工地在镇东头,离出租屋有五公里路。周驰每天要走一个小时才能到,走得快了,腿上的伤就会疼。上次搬砖时,他没拿稳砖块,一块二十多斤的砖砸在膝盖上,当时就肿了起来。他没去医院,只是在工地的水龙头下冲了冲,用布条缠了缠,现在伤口化脓了,布条都被血浸透了,走路一瘸一拐的。

“周驰!快点!磨磨蹭蹭的,想被扣工资是不是?” 工头的吼声像鞭子,抽在他身上。工头是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总喜欢克扣工人的工资,上次就扣了他半个月的钱,说他 “干活不勤快”。

周驰咬着牙,加快了速度。他弯腰抱起砖块,往手推车上搬。砖块的棱角硌得他手生疼,手心的茧子被磨破了,渗出血来,可他不敢停 —— 娘的住院费还欠着三千块,他一天能挣八十块,得搬够三十七车砖才能凑够。

中午吃饭时,他蹲在工地的墙角,啃着从家里带来的干馒头。馒头硬邦邦的,咬在嘴里像嚼石头。他抬头时,看见穗儿背着书包从工地门口走过。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贴在脸上,身上穿着那件旧棉袄,袖口磨出了棉絮。她走得很快,好像有急事,手里攥着个布包,应该是刚从哪个白事上回来,要给奶奶送钱。

周驰想喊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怕她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 校服上沾着水泥和血,膝盖上的布条露在外面,像块难看的疤,手里还拿着没啃完的干馒头。他只能躲在电线杆后,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巷口。

手里的干馒头突然咽不下去了。他掏出怀里的画笔,笔帽是红色的,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想起穗儿画的梅花,想起她冻裂的手指,想起她笑着说 “红笔帽像梅花蕊”,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画笔上,把笔杆上的木纹都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