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塞外的砂砾,拍打在牛皮帐篷上,发出沉闷的沙沙声。
我被反剪双臂,铁链勒进腕骨,跪在铺着兽皮的毡毯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羊膻味和马奶酒的酸气,混杂着一种陌生的、属于北方耶罗人特有的烈性熏香,呛得人喉咙发紧。押我来的两个耶罗士兵粗暴地扯掉我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墨色衣甲,那代表大胤影卫的最后一点印记被剥落,扔在脚下,沾满尘土。
帐帘掀起,更猛的寒风灌入,吹得壁炉里的火苗猛地一矮。
一个人影踱了进来,皮靴踩在毡上,无声,却沉得让我的心口跟着那节奏一窒。玄黑的貂裘,金线绣着狰狞的狼首图腾,象征着他耶罗国皇子的身份。赫连狰。
他没看我,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立即有女奴跪奉上温好的酒。他接过,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目光才慢悠悠地扫过来,落在我赤裸的脊背上。那里,旧主的鞭痕与新添的烙伤交错纵横。
“胤皇送的‘礼’,倒是别致。”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点玩味的沙哑,像钝刀子刮过骨头。汉语字正腔圆,却淬着塞外的寒冰。
帐内几个耶罗将领发出哄笑,夹杂着污言秽语。我闭上眼,牙根咬得死紧,舌尖尝到一丝腥咸。被押出大胤都城时未曾滴落的东西,此刻在眼眶里烧得滚烫,却绝不能落下。
“听说,是胤皇陛下身边最得宠的一条狗?”赫连狰放下金杯,踱步过来,貂裘下摆扫过我的脸,带着冷冽的杀气和高高在上的羞辱。冰冷的皮靴尖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对上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湛蓝,却深不见底,只有狩猎者的残忍和审视。
“长得倒还算干净。”他评价牲口般哼了一声,“可惜,眼神太死。不懂规矩的狗,在耶罗,只能剥皮吃肉。”
帐外,风声里似乎隐约飘来一丝极遥远的乐声,喜庆的唢呐穿透凛冽的寒风,微弱得几乎以为是幻觉。但我知道不是。今夜,是大胤皇帝萧璟的大婚之日。此刻,朱雀城楼上,应是红绸漫天,百官朝贺,他正拥着他的新后,接受万民敬仰。
而我,他亲手培养的影子,他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抵死缠绵、说过无数遍“心悦”的影子,正像一件不堪的礼物,被他笑着推进这异国的炼狱。
【“一个玩物,也配谈真心?”】
被押出宫门前,他搂着盛装的新后,俯身在我耳边低语的那句话,淬着最毒的蜜,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曾吻过无数次的地方重新炸开,冻彻骨髓。
玩物。
所有的誓约,所有的温存,所有那些黑暗里仿佛真切无比的情热和低喃,原来最终都抵不过这两个轻飘飘的字。抵不过江山社稷,抵不过一场稳操胜券的政治联姻。
赫连狰的靴尖加重了力道,下颌骨几乎要碎裂。“本王在问你话。”
我猛地睁开眼,眼底那片滚烫的液体终于被逼退,只剩下死灰般的寂灭。喉咙里挤出破碎嘶哑的声音:“……是。”
赫连狰似乎满意了,撤回脚,对左右道:“拖下去,洗干净。别脏了本王的地方。”
我被粗暴地拖拽起来,铁链哗啦作响。经过帐门时,那丝遥远的喜乐恰好被一阵更大的风吹散,彻底消失了。
帐外,是无边无际的、耶罗国冰冷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