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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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往下过。

我哥白天去镇上的建筑队做小工,卖力气,挣那点辛苦钱。我在家看着林囡,顺便打理那几亩薄地。

林囡是真的傻。

吃饭会吃得满身都是,得一口一口喂。天气好时,她会跑到院子角落那棵老槐树下,跟蚂蚁说话,一说能说半天。下雨了不知道回家,得出去找。她怕打雷,一打雷就钻到床底下,死活不肯出来,得我哥耐心地哄上好久。

村里那些长舌妇,最爱来“参观”她。隔着篱笆墙,指指点点。

“哟,哑巴家的傻媳妇,今天又唱啥大戏呢?”

“瞧瞧,长得倒挺水灵,可惜喽,是个空壳子。”

“快看她学鸡走路呢!像不像?哈哈哈!”

每当这时,我哥要是正好在家,他就会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默默地把林囡拉进屋里,关上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然后用他沉默的、却挺得笔直的脊背,挡住所有的视线。

他比划着告诉我:『别看他们。我们过我们的。』

他给林囡洗衣服,给她梳乱糟糟的头发,把工地发的舍不得吃的苹果,揣回来,擦得干干净净,塞到她手里。

林囡对着他笑,甜甜地喊:“哥……哥……”

她始终没学会叫“老公”,只会叫“哥”。但我哥每次听到,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就会亮起一点点很微弱,却很真实的光。

他比划着说:『她叫我呢。她认识我。』

有时深夜,我起来撒尿,会透过他们那屋没关严的门缝,看到我哥还没睡。他就坐在床边,就着窗户外那点月光,安安静静地看着林囡的睡脸。看得特别专注,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他伸出手,轻柔地,把她睡乱了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

那一刻,他脸上没有任何愁苦,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我心里那点因为家里多了个傻子而产生的憋屈和怨气,在那样的目光里,慢慢就散了。甚至有时候会觉得, 这样也不错。我哥高兴,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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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天下午。

村头家儿子娶亲,鞭炮放得震天响,酒席的喧闹声隔老远都能听见。

林囡被那热闹吸引,趁着我在灶房忙活,自己偷偷溜出了门。

等我发现不见追出去时,已经晚了。

村头石磨盘那儿,围了一群半大小子。他们正在逗林囡。

“傻囡,学个狗叫!学狗叫就给你糖吃!”

“不对不对,叫她磕头!磕头才给!”

林囡被他们围在中间,穿着我那件改小了的旧花褂子,眼神慌乱,像只被吓坏的小鹿,不知所措地转着圈。

那群小子笑得前仰后合,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起着哄:“快看你家哑巴来接你啦!”“哑巴配傻,天生一对!”

我血“嗡”地一下冲到了头顶。

“操你们妈的!滚开!”我吼叫着冲过去,像头发疯的牛犊,撞开那些人。

那群小子一哄而散,跑远了还回头做鬼脸。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们的背影骂了半天,才转过身看林囡。

她头发被扯乱了,脸上也不知道在哪蹭了一道黑灰,缩着肩膀,害怕地看着我,小声说:“糖……想吃糖……”

我所有的火气,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浇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