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他的手指,拼命地指向自己,又指向还跪在地上、仰着头一脸茫然看着他的林囡,然后狠狠捶着自己的胸口。
那手势的意思,我懂。从小到大,他受了委屈,都是这样比划给我看。
他在说:“她是我媳妇!”
“是我的!”
“不许你们笑她!”
可没人看他的比划,没人愿意去懂。他的挣扎,他的眼泪,他破碎的嘶嚎,全都成了这场滑稽婚礼最助兴的调料。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我猛地冲过去,一把推开一个笑得最欢、几乎喘不上气的光棍汉,挤到我哥身边,死死抓住他挥舞的胳膊。
“哥!哥!别这样!咱不理他们!”我冲他吼,声音都在发颤。
我哥扭过头看我,眼睛通红,里面全是破碎的绝望和哀求。他手指得更急,像是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这样?为什么不能对她好一点?
我死死抱着他的胳膊,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我扭过头,冲着那些还在笑的人破口大骂:“笑什么笑!都滚!滚出去!”
可我的骂声,被更大的笑声淹没了。
林囡还跪在泥地里。她似乎被我哥激动的样子吓到了,脸上的傻笑慢慢消失。她看看我哥,又看看那些爆笑的人,嘴巴瘪了瘪,像是要哭。
她突然伸出手,扯了扯我哥的裤脚,小声地、怯怯地又说了一句:
“祖宗……不哭……”
2
闹哄哄的“喜宴”终于散了。
院子里杯盘狼藉,满地狼藉,红色的鞭炮碎屑混着泥水、瓜子皮,脏得没法看。
空气里还飘着一股劣质烟酒和剩菜混在一起的馊味儿。
我哥蹲在屋檐底下,头埋在两个膝盖中间,肩膀时不时抽动一下。
屋里,我把林囡按在木板床上坐着。
她倒是安静了,低着头,玩着自己那根红腰带,绕过来,绕过去,嘴里还是哼着那不成调的音。
我打来一盆热水,浸湿了毛巾,没好气地给她擦脸上沾的泥点和烛油。动作有点粗鲁,她缩了一下脖子,怯生生地抬眼瞅我。
“现在知道怕了?刚才磕头不是磕得挺欢实?”我瞪她。
她扁扁嘴,黑眼仁里立刻蒙上一层水汽,要哭不哭的。
我心里一阵烦躁,还夹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把毛巾扔回盆里,水花溅起来。“睡觉!”
我吹灭了桌上那盏唯一的、光线昏黄的煤油灯,摔门出去了。
门外,月光冷清清地洒了一地,像铺了一层盐。
我哥还蹲在那儿,变成了一尊沉默的影子。
我走过去,挨着他蹲下。兄弟俩谁也没说话。夜里风凉了,吹得人鼻子发酸。
过了好久,我哥才慢慢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脸上还带着泪痕。他看看我,慢慢比划着手势:『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懂。』
我鼻头猛地一酸,别开脸:“知道。”
『别凶她。』他又比划。
“嗯。”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
他沉默了一下,手指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才继续比划:『她是我媳妇。我会对她好。』
月光落在他脸上,那神情,认真得让人心疼。我忽然不敢再看,胡乱地点点头,起身拉他:“知道了知道了!睡觉!明天……明天还得出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