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头毒得能晒出油,长安西市像个大蒸笼,啥味儿都混在一块儿——隔壁老孙头煮羊汤的膻气,骡马粪的臭气,还有我这儿怎么都洗不掉的猪油腥气。我,张阿丑,就守着这拐角肉铺,抡着这把跟了我快十年的厚背砍刀,对着案板上那扇肋排使劲。
咚!咚!咚!
刀刃剁进榆木墩子里,震得我膀子发麻。可今儿这声儿听着不对劲,心里头慌得厉害,手下也没个准头,一下剁狠了,骨头碴子溅起来,差点崩着我自个儿的脸。
“他娘的…”我低声骂了一句,撩起油腻腻的围裙擦了把汗,眼睛忍不住又往街口瞟。
啥动静也没有。
还是那副鬼样子。卖胡饼的秃顶老王扯着破锣嗓子吆喝,几个穿长衫的穷酸书生摇着扇子晃过去,连眼角都没舍得给我这肉案子。一辆破马车吱吱呀呀地碾过地上的烂菜叶子,溅起一滩泥水。
我的心,就跟那泥水似的,咕嘟咕嘟冒泡,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三天了!整整三天了!
那封状纸,我可是花了大价钱请对街老王秀才写的,墨磨得浓浓的,字写得工工整整——虽说我自个儿认不全,但老王拍着胸脯保证,绝对能把那李白的狂劲儿给告下来!我可是按了手印的!红彤彤的指头印儿,鲜亮得很!
为啥告他?就为他那句屁话!“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我呸!这不是明晃晃地教坏小娃吗?长安城里多少一心向善、只想老老实实读书娶媳妇生娃的后生?听了这混账话,要是都学着他耍酒疯、动不动就要杀个人玩,这世道还不乱套了?(当然,这话是老王秀才在状纸上写的,我觉着听着挺在理,虽然我主要琢磨的是…咳…)
我心里头那点小九九,跟这案板上的猪下水似的,自己门儿清。他李白是个啥?不就是个喝酒写诗的?凭啥就能让皇帝老儿给他调羹,凭啥走到哪儿都一群人捧着?我张阿丑一天到晚剁肉卖肉,汗珠子摔八瓣,挣的铜板刚够糊口,连个婆娘都讨不上!名望?那是个啥玩意儿?能当饭吃?能让我这肉铺子生意好点?能让我走大街上,也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不是嫌我一身猪骚味,而是说“看!那就是有名的张屠户!”?
对!我就想出名!天大的名!你李白不是名气大吗?我踹了你这个金字招牌,不就跟着上天了?
可这状纸递上去,咋就跟石头扔进茅坑似的,光听见响儿,没见溅起多大浪花?官府的老爷们到底看没看见?会不会把我抓去打板子?一想到衙门里那比我还高的杀威棒,我腿肚子就有点转筋。
“三十文!三十文一斤!上好的五花!肥瘦相间嘞!”我扯着脖子喊,声音干巴巴的,自己听着都没劲。
斜对过绸缎庄的吴掌柜扭着水桶腰出来,瞥了我这边一眼,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这老虔婆,平日里就瞧不上我这行当,嫌我脏。
“呸!晦气!”我冲她背影啐了一口。
心慌,剁肉都剁不利索。我又瞄了一眼对街墙角。
老王秀才那破摊子还在,他人缩在墙根底下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口水都快流到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长衫上了。这老小子,自打帮我写了那要命的状纸,见了我就躲,好像我身上有瘟疫似的。拿钱的时候手可不抖!足足要我两百文!够我卖多少斤排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