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毛肚
他何曾是一只蚁后，他有时觉得自己就是维特根斯坦。
小七说，工蚁的寿命是一周，蚁后的寿命二十年。土疙瘩上，看到两只蚂蚁在打架，吹气都解不开。
一只蚂蚁幼虫在黏液池中苏醒，听见体内三个声音在争吵。
“保幼激素浓度够了，可以发育成蚁后！”第一个声音兴奋地说。
“不行，MAPK信号通路显示巢穴能量不足。”第二个声音冷静反驳。
“胰岛素通路显示它的基因序列有缺陷。”第三个声音冷酷补充。
幼虫瑟瑟发抖时，所有声音突然停止。
“裁决：晋升蚁后。巢穴需要扩张。”
它被工蚁抬入宫殿，复眼映出庞大帝国。
“第十万零七号蚁后，请统治我们。”
当熊毅的意识在信息素那粘稠、浓烈的海洋里艰难聚拢时，首先撞入脑海的并非视觉，而是声音。三个声音，如同三股纠缠不休的湍流，在他体内那个混沌未明、只有原始感知的黑暗空间里激烈地冲撞、回荡。
“浓度临界！保幼激素浓度已越过关键阈值！”第一个声音高亢而急切，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像金属在黑暗中摩擦迸出的火花，“JH报告，序列清晰无误！时机成熟！蜕皮准备完成，可激活生殖级终极形态！新的蚁后，就在此刻诞生！”
这声音在熊毅混沌的感知里掀起一阵灼热的、充满膨胀感的浪潮。蚁后？那个高踞在温暖宫殿核心、被无数恭敬身影环绕、源源不断产下后代、成为整个庞大蚁巢心脏的存在？一股带着眩晕的渴望本能地被勾起。
“否决！”第二个声音斩钉截铁，如同一股冰冷的铁流瞬间浇灭了那刚刚腾起的灼热。它冷静、精确，像最精密的齿轮咬合运转发出的滴答声。“MAPK信号通路实时监测显示：巢穴核心能量储备低于维持新后级生物体所需安全阈值百分之十八点七。强行晋升将导致育幼室供养链断裂风险提升至灾难级。驳回JH提案，维持工蚁发育路径。”
能量……供养链断裂……灾难……这些冰冷精确的词汇让熊毅刚刚升起的本能渴望瞬间冻结，一股沉重的、向下拉扯的寒意顺着无形的感知神经蔓延开来。工蚁？那个在永无止境的隧道里爬行、搬运、战斗，直至耗尽最后一丝生命的影子？
“补充否决依据。”第三个声音响起，比前两个更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判决般的冷酷，仿佛来自地底最深处的岩石摩擦。“胰岛素通路深度扫描：目标幼虫I型受体基因存在关键位点杂合性缺失。效率评估：其潜在生殖力输出低于巢穴历史新后平均值百分之十二点三。此缺陷不可逆。资源投入与预期产出严重失衡。维持工蚁序列，是最优解。”
缺陷……杂合性缺失……低于平均值……最优解……这些词汇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熊毅那刚刚形成的、脆弱不堪的自我意识。他不是最优解。他存在缺陷。他只是一个应当被归入工蚁序列的、效率不足的消耗品。那无形的寒意瞬间凝结成冰，将他意识的核心紧紧包裹。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在这片无边的、充满信息素味道的粘稠黑暗里，瑟瑟发抖，如同风暴中一片枯叶。
那三个主宰他命运的声音还在激烈地交锋、驳斥、叠加着冰冷的逻辑链条，每一个音节都像沉重的石块砸向他。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逻辑与数据的风暴几乎要将他意识彻底撕碎的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