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猝然抬头,撞进我视线里的,是一双盛满了惊愕的眼睛。那惊愕之下,是来不及掩饰的、深不见底的狼狈和惶恐。她的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放大,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神情。
抓住她手腕的瞬间,身体里奔涌的情绪找到了一个脆弱的出口。没有任何预兆,也没能发出任何声音,视线却迅速地模糊了。温热的液体毫无阻碍地冲破了眼眶的堤坝,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我抓着她手腕的手背上,留下滚烫湿润的印记。脸颊一片濡湿,泪水滑过皮肤带来的痒意如此清晰。
我看着她,清晰地看到自己无声泪流的脸倒映在她震惊的瞳孔里。那泪水来得汹涌而无声,比言语更有力量。
林晚整个人彻底僵住了。她脸上的惊愕凝固了,像一尊被风雨侵蚀的石像。那双总是盛满安静和疏离的眼睛,此刻被纯粹的、巨大的茫然占据。她似乎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流泪,更无法理解我为什么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不肯松开。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形成一个无声的疑问,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时间在她凝固的惊愕和我的泪水中,沉重地滴答前行。
教室里残存的喧嚣仿佛被瞬间抽空,隔着一层无形的厚壁。手腕上传来她脉搏剧烈的跳动,和我胸腔里同样失序的心跳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淌,流过脸颊,在下巴汇聚,滴落。视野模糊,我看不清林晚的细微表情,只看到她整个人僵在那里,像一座被骤然点亮的孤独灯塔,在惊涛骇浪中亮得刺眼。
“……别走。”我的声音终于挤了出来,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被泪水浸泡过。短短两个字,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句话打破了魔咒般凝固的空气。林晚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震了一下。她被我抓住的手腕微微往回缩了缩,那试探性的力道脆弱得像初生鸟雀的翅膀。她的目光终于从我泪痕狼藉的脸上移开,落在了那个夹在我们身体之间、几乎成了某种实质屏障的墨绿色素描本上。
我的目光也随着她下移,落在自己固执地紧抓着素描本的手指上。封面粗糙的硬质纹理摩擦着指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干涩发紧,说话艰难。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手指笨拙地翻开那沉重的封面。动作有些滞涩,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面对未知的紧张。
扉页是空白的。
再翻过一页。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掉了好几拍,然后疯狂地加速撞击着胸腔。
纸页上,是铅笔勾勒的线条,干净利落,带着一种温柔的笃定。
画的是我。
午后的阳光透过教室明亮的玻璃窗,斜斜地铺洒下来。画中的“我”趴在堆满书本的课桌上沉沉睡着了。侧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小部分脸颊和紧闭的眼睑轮廓。额前几缕碎发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柔软地搭在额角。阳光的线条被画笔捕捉得如此精准,温暖的金色仿佛要从纸页上流淌出来,包裹着那个沉睡的身影。甚至能看到我脸颊上被手臂压出的一道浅浅红痕,带着沉睡时的毫无防备。
笔触细腻得不可思议,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辨,落在颊上的阴影像蝶翼般轻柔。光影在发丝间跳跃流淌,仿佛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时小心翼翼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