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神妈妈点点头,从她的木箱中取出一包草药,让奶奶赶紧去煎。然后又拿出那套叫魂的器具——白碗、清水、红筷子。

但这次的程序与上次为我叫魂时不同。她点燃了一种有着特殊气味的草绳,在房间里绕了一圈,嘴里念的调子也更加急促。接着,她让张大叔对着孩子的耳朵轻轻呼唤他的名字:“毛毛,回家啦,毛毛,回家啦。”

草药煎好后,她小心地喂孩子服下。不到半小时,孩子的呼吸平稳了许多,额头也不再那么烫了。

“明天还得去镇上医院看看,”神妈妈对张大叔说,“我这草药只能退烧安神,万一是严重的感染,还得用西药。”

张大叔千恩万谢,抱着已经睡熟的孩子走了。

回奶奶家的路上,我问:“神妈妈为什么不自己治好所有病呢?”

奶奶拉着我的手,在月光下慢慢走着:“她懂得分寸。小病小灾的,用草药和叫魂就能好;大病还得上医院。她常说,迷信迷信,不可全信,不可不信。这叫‘神事归神,人事归人’。”

4 铃铛的魔力

那晚的月亮很圆,照得乡间小路明晃晃的,不需要手电筒也能看清脚下的路。我忽然明白了神妈妈在村里的作用——她不仅是治病的人,更是一种精神支柱,是连接传统与现代、科学与迷信之间的桥梁。

在河洼村的最后一周,我几乎天天往神妈妈家跑。她教我认草药,告诉我哪些植物什么时候采摘药效最好,什么样的症状该用什么方子。她甚至教我了一些简单的叫魂仪式,但告诫我说:“这只能安慰人心,真病了还得看医生。”

“那为什么还要做呢?”我不解地问。

“因为人心需要安慰啊,”她笑着说,“人活着不光靠饭,还靠个念想。有时候,信比药还管用。”

离村前我又去了一次西瓦房。神妈妈正在缝补一件旧衣,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

“明天就要回城了?”她头也不抬地问。

我点点头,虽然知道她根本没看我。

她放下针线,从里屋拿出一个小布包:“这里面有些安神的草药,学习累了就泡水喝。还有这个,”她递给我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铃铛,“挂在窗前,风一吹就会响,能宁神静心。”

我接过礼物,不知该说什么好。

“城里好,有高楼大厦,有汽车电脑,”她继续说,“但人呐,不能忘了根。庄稼离了土活不成,人离了根也活得不安稳。什么时候心里慌了,就回来看看。”

回城的那天,奶奶和李奶奶都到村口送我。神妈妈没来,但我在背包里发现了一包她亲手炒的南瓜子。

车开出去很远,我回头望,还能看见三个老人的身影在村口站着,越来越小,最后融入了那片黄土地。

许多年后我在城市扎根,成为了一名医生。每当生活颠簸、心神不宁时,总会想起那个午后:碗中的清水,旋转的筷子,古老的吟唱,还有梁上清脆的铃音。

现代医学教会我用科学解释一切生理和心理现象,但我始终没有完全否定那个夏天在河洼村的经历。也许魂不需要叫,但人需要相信——相信无论在多么陌生的岔路口迷失,总有什么能引领我们回家。

而那些系着红线的铃铛,至今仍在我记忆深处,无风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