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猛地抬手,又干了一杯酒,这次没咳嗽,只是脸皮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我挨了处分,差点连这身衣服都保不住。那时候骂我的人,比现在夸我的人多得多。”他抬起头,看着林嘉译,眼神复杂,“小林,你说,我是怕事吗?我是懒政吗?”

他不等林嘉译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激动起来:“我不是怕事!我是怕了啊!我怕再犯错,怕再看到老百姓指着鼻子骂我陈启明是罪人!我怕我一番好心,最后又办了坏事!云崖乡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我守着她,我是不求有功,但我只求她安安稳稳的,别再出大事!我错了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积压了十五年的委屈、自责和恐惧。他的手紧紧攥着酒杯,指节发白。

林嘉译的心脏被重重撞击了。他一直以为陈启明的保守是出于官僚主义的惰性,却从未想过,那坚硬的外壳之下,包裹着如此惨痛的经历和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那份“稳”,不是不思进取,而是一种伤痕累累后的自我保护,一种在他看来畸形的责任感。

“陈书记,我……”林嘉译喉咙发紧,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陈启明摆摆手,似乎不需要他的回答。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浊气,整个人像是泄了劲,肩膀垮了下来。

“这次……这次的事,我……”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我看到那孩子……看到老李头他们……我心里……疼啊!”他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我在想,我守的这个‘稳’字,值吗?要是路是通的,那孩子是不是就能……”

他说不下去了,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宿舍里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两个男人粗重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烈酒的味道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反思。

良久,林嘉译拿起酒瓶,给陈启明空了的杯子缓缓斟满,也给自己倒了一点。他轻声开口,不再是争辩,而是陈述:

“陈书记,过去的教训,我们不能忘。但也不能因为怕摔跤,就永远不走路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这次是天灾,但我们不能每次都把希望寄托在天上。那条路,不仅仅是条路,它是云崖乡的命脉。断了,就得接上。”

陈启明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林嘉译。这一次,他的目光里没有了抵触和审视,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被唤醒的光。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到他眼中的坚定和清澈,也看到了他这段时间被磨砺出的沉稳。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突然,陈启明伸出手,端起了那杯酒。他没有喝,而是将它举到空中,目光死死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他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然后,他猛地将酒杯往桌上一顿,酒液溅出些许。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死死盯住林嘉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砸进木头里的钉子:

“这条路,必须修!”

“你牵头,搞方案。我舍出这张老脸,去磕头烧香,去搞定那些扯皮倒灶的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