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时,宿舍那扇老旧的木门,被轻轻叩响了。

“咚、咚咚。”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迟疑,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林嘉译愣了一下。这么晚了,会是谁?他起身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他彻底怔住了。

是陈启明。

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满干涸泥点的衣服,头发有些凌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颓唐。他手里没拿文件,也没端茶杯,而是提着一瓶本地产的、度数很高的白酒,和两个小小的玻璃杯。

“小林……还没睡?”陈启明的声音沙哑,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反而有些干涩。

“陈书记?您……快请进。”林嘉译下意识地让开门。

陈启明走进这间简陋的宿舍,目光扫过堆满书籍文件的桌子、那张硬板床、墙上贴着的地图,最后默默地在唯一一把木头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把酒瓶和杯子放在桌角。

气氛有些尴尬。林嘉译站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陈启明,褪去了所有领导的外壳,就像一个普通的、遭受了打击的老人。

陈启明也没说话,他拧开酒瓶盖,倒了满满两杯酒。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晃动着。他拿起一杯,递给林嘉译,然后自己拿起另一杯。

“喝点吧,去去寒气。”他说,然后不由分说,一仰头,自己先一口闷了下去。烈酒呛得他咳嗽了几声,眼角都挤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林嘉译看着手里的酒,又看看陈启明,心一横,也仰头喝了下去。一股火辣辣的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驱散了身上的些许潮湿和寒意,也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一杯酒下肚,话匣子似乎才找到了打开的缝隙。

“今天……辛苦了。”陈启明看着空杯子,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开场白,又像是自言自语。

“没什么,应该的。”林嘉译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滴水声。

突然,陈启明抬起头,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墙壁,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十五年啦……”他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梦呓般的痛苦,“……跟那次,真像啊。”

林嘉译心中一动,屏住了呼吸。他知道,关键的要来了。

“那时候,我也跟你差不多年纪,刚当上乡长,比你现在还愣头青。”陈启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但没有立刻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沿,“满脑子想的,也是发展,也是带着大家过好日子。有个老板来说,咱这山里有种矿,虽然不值大钱,但开了也能挣不少。我高兴坏了,觉得终于找到致富的门路了。”

他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往事里艰难地拖拽出来。

“我力排众议,跑手续,拉投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厂子办起来了。开头是挺好,老百姓能去干活拿工钱,乡里也有税收。”他苦笑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可后来呢?监管没跟上,废水乱排,没两年,山下那片好田,长不出好庄稼了,河水也脏了。老百姓闹起来,集体去市里省里上访……项目黄了,留下一屁股债和一个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