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我这片冰冷绝望世界里唯一恒定温暖的灯塔。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候,她也会用那双因常年劳作的而开裂粗糙的手,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在民啊,要读书。眼睛要看着前方,不要只看脚下的泥泞。只有读书,才能真的改变命运。”她的话像一颗种子,落在我那片被绝望冻得僵硬的心土上。为了这颗种子能发芽,她付出了我能想象和不能想象的一切。直到很久以后,我才从一个亲戚口中得知一个让我心如刀绞的秘密——母亲为了给我凑足去首尔参加考试的路费和学费,曾偷偷地去卖过血。那一刻,我感到的不是感动,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剧痛和滔天的愧疚。那一刻,我对着浦项阴沉咆哮的海面发下重誓:我李在民,绝不能再回到这个垃圾堆,绝不能再让我的母亲、我的家人承受这样的屈辱和苦难。我要爬上去,要得到力量,要改变这一切。
不惜一切代价。
中学的大门,对我而言,并非通向知识殿堂的坦途,而是另一段更为复杂艰辛跋涉的开始。浦项中学的校服,是母亲熬夜浆洗缝补了无数次的旧物,穿在我身上,依然显得宽大而不合时宜,像一道无形的标签,将我与其他同学清晰地区分开来。他们谈论着最新的电影、流行的音乐,书包里装着父母准备的精致便当。而我,我的世界依旧围绕着生存打转。放学铃声一响,我必须飞奔离去,不是去补习班,也不是去玩耍,而是去继续我的“工作”——搬运工、餐馆帮佣、甚至是清理下水道。任何能换来几张皱巴巴纸币的活计,我都做。
我的手指,因为长期干粗活和接触污物,总是粗糙开裂,指甲缝里藏着难以彻底洗净的污垢。这双手,在课堂上翻阅那些光滑的课本时,显得格外刺眼。我能感受到一些同学若有若无的视线,那里面混杂着好奇、怜悯,偶尔,还有一丝轻蔑。我尽量将它们屏蔽在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眼前的文字和公式中。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武器,也是母亲耗尽心血为我争取来的唯一机会。书本上的每一个字,对我而言都不是枯燥的知识,而是能带我离开泥泞的阶梯,我必须牢牢抓住。
饥饿依旧是我最熟悉的伙伴。午餐时间,是我最难熬的时刻。我会故意磨蹭到最后,等教室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才独自一人走到操场角落的长椅上,拿出我的午餐——通常只是一块冰冷的、硬邦邦的麦麸饼,或者一个简单的饭团。我低着头,快速地吞咽,仿佛这样做就能缩短这段暴露贫穷的时间。
就是在那样的一个中午,我遇到了她。她叫秀妍,是我们班上最安静、也是成绩最好的女生之一。她有着清澈的眼眸和总是整洁的校服。那天,我正埋头对付我那干硬的饼子,一个身影停在了我面前。
“李在民同学?”
我抬起头,有些愕然。秀妍站在阳光下,手里拿着一个用漂亮布巾包裹的饭盒。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腼腆和犹豫。
“这个……我妈妈今天准备多了些泡菜和紫菜包饭,”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看你……你要不要尝一点?”
她的话很委婉,眼神里是真挚的善意,没有一丝施舍的高傲。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饭盒里饱满白净的米饭、色泽诱人的泡菜和煎得金黄的鸡蛋。那是我餐桌上从未出现过的丰盛。我的胃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口腔里迅速分泌出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