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看不见的重逢
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晕开,
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冰冷而喧嚣。
雨,不大不小,绵密如针,
刺穿着晚归行人匆忙的神经。
林晚推开办公楼沉重的玻璃门.
一股裹挟着初秋寒意的潮气扑面而来,
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又是一年中元节。
她刻意忽略了手机日历上那个小小的标记,
用一场接一场的会议、一堆又一堆亟待处理的文件将自己填塞到近乎麻木,
直到整层楼只剩下她键盘的敲击声和中央空调空洞的嗡鸣。
她成功了,
几乎成功地将这个日子排斥在意识之外——直到此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独特而熟悉的气味,
是焚烧纸钱特有的烟熏火燎味,
混合着雨水的清冷和泥土的微腥,
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街道两旁,零星可见蹲在地上的人们,
用粉笔画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圆圈,
圈内是跳跃的火焰和渐渐化为灰烬的金银纸元宝、纸衣。
他们低声喃喃,对着火光诉说着什么,
表情在明灭的光影里显得模糊而虔诚。
林晚下意识地紧了紧风衣的领口,
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她不愿去看,不愿去听,更不愿去想。
那些袅袅升起的青烟,
仿佛能轻易穿透她层层包裹的坚硬外壳,
触碰到内心最深处那个从未愈合、依旧鲜血淋漓的伤口。
七年了。
整整七年。
那个同样飘着雨的中元节后不久,
父亲就走了。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连最后一句道歉的机会都未曾施舍给她。
而最后一面,
竟是以一场激烈的争吵告终。
她那些年轻气盛、锋利如刀的话语,
至今仍在每一个梦回的深夜反复切割着她自己的灵魂。
“你根本不懂我!”
“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能不能别那么烦!”
当时父亲那双总是盛着沉默与包容的眼睛里,
是如何一点点染上错愕、受伤与难以置信的灰败,
她至今不敢细想。
那成了烙在她心上的刑具,
每逢这个祭奠亡魂的节日,便灼烧得格外疼痛。
公寓楼已经近在眼前,再快几步,
就能逃回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可以暂时隔绝外界一切的空间。
她几乎是小跑起来,
高跟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就在她即将冲进楼道口的前一刻,
眼角的余光似乎被什么攫住了。
就在不远处,
一个临街的、废弃的报刊亭旁边,
有一个用粉笔画出的淡淡的圈,
里面空空荡荡,
没有火焰,也没有祭品。
而圈旁,站着一个人影。
一个让她血液瞬间冻结、心脏骤然停跳的身影。
灰色的、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外套,
肩背处因为常年的伏案工作而微微佝偻着,
站姿是那样熟悉,
连那略显笨拙的、无所适从的双手微蜷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那是父亲林建国常穿的衣服,是他惯有的姿态!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周遭的一切声音,
雨声、火苗的噼啪声、路人的低语声瞬间褪去,
变成一片死寂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