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碎瓷
厨房的白炽灯像一块冻僵的猪油，挂在天花板中央。李建国端着瓷碗的手在发抖，碗沿的热气熏得他眼镜片模糊一片。韭菜猪肉馅的饺子在碗里挤得满满当当，月牙形的边捏得像模像样 —— 他练了三个周末，就为了今天。
"妈，饺子好了。" 他把碗放在轮椅扶手旁的小桌板上，声音比水蒸气还轻。
轮椅上的陈兰没看饺子，枯瘦的手指在扶手上敲出哒哒的声响。她的老花镜滑到鼻尖，透过镜片上方的缝隙盯着儿子："醋呢？"
李建国的喉结动了动。灶台上的醋瓶明明昨天还是满的，现在却空了底。他早上特意去超市买的山西老陈醋，玻璃瓶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我去倒，马上 ——"
"说了多少次吃饺子要配醋。" 陈兰的声音突然拔高，像生锈的铁片刮过水泥地，"你总是记不住。我养你四十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李建国的手停在半空。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被拉长的惊叹号。那些他捏了三十分钟的饺子，此刻像被踩烂的月亮，躺在碗里泛着油光。他想起早上剁馅时虎口的酸痛，想起擀皮擀到胳膊发麻，想起母亲电话里说 "想吃你包的饺子" 时那难得的温柔语气。
"我忘了。"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像从深井里捞出来的。
"忘了？" 陈兰冷笑一声，抬手扫过桌板。瓷碗坠地的脆响炸开在狭小的厨房，饺子滚得到处都是，沾着灰尘和头发，像一群被遗弃的婴儿。汤汁溅在陈兰的棉拖鞋上，她却像没看见，依旧盯着儿子："你就是故意的。你巴不得我早点死，没人烦你 ——"
李建国突然抓起剩下的半锅饺子，猛地泼向墙壁。滚烫的汤水在瓷砖上漫开，饺子黏在墙上，像一张张绝望的脸。"吃！吃个屁！" 他吼道，声音劈得像破锣。
陈兰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收缩成两个黑点。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突然捂住胸口，身子一歪从轮椅上滑下去。药盒从她口袋里掉出来，白色药片滚了一地，其中一颗停在李建国的皮鞋尖前，像颗被踩扁的眼泪。
"妈？" 李建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想去扶，脚却像灌了铅。厨房的窗户没关，晚风灌进来，吹得饺子的热气打了个旋，带着韭菜和醋的酸腥味，飘向漆黑的夜空。
门外传来邻居的敲门声。李建国僵在原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撞在墙上，一声，又一声。
2 面粉与伤疤
李建国蹲在地上捡玻璃碎片时，发现陈兰的拖鞋上沾着一根白发。他想起十二岁那年，也是这样蹲在厨房，捡被母亲摔碎的酱油瓶。
"连酱油都打不好，将来怎么娶媳妇？" 母亲的声音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那时她的头发还是黑的，扎着紧绷的马尾，不像现在这样松散地贴在头皮上。
那天他哭着把碎玻璃捡完，手指被划了道口子，血滴在面粉袋上，像朵暗红色的花。母亲没看他的手，只是把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推到他面前："吃吧，下次注意。" 那些饺子的边捏得歪歪扭扭，是他第一次学包的成果。
"我今天去超市，看见韭菜挺新鲜的。" 李建国在电话里说。上周三，他和母亲大吵一架，因为她把他放在冰箱里的降压药偷偷换成了维生素。"你不是爱吃韭菜馅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