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陈兰一贯的语气:"你还记得?"
李建国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他当然记得。小时候家里穷,只有过年才能吃顿饺子。母亲总是把肉馅最多的那个塞给他,自己吃面皮。有次他假装吃饱,把碗里的饺子倒回锅里,半夜起来喝水,看见母亲蹲在厨房,就着月光把那些凉饺子一个个吃掉。
"明天我过去包。" 他说。
现在面粉撒了一地,和玻璃碎片混在一起。李建国用扫帚把饺子扫进垃圾桶,韭菜馅的香气还残留在空气里,甜腻中带着苦涩。他想起今天下午和面时,特意加了个鸡蛋,母亲以前说过,加鸡蛋的面皮更筋道。
"建国啊,你妈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父亲李卫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件外套,"她昨天还跟我念叨,说你最近瘦了。"
李建国没回头。他知道父亲想说什么。自从母亲去年摔断腿后,脾气就越来越坏。医生说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加上轻度抑郁。但陈兰拒绝吃药,说那是 "神经病才吃的东西"。
"爸,你先送她去医院。" 李建国把垃圾桶拖到门口,"我收拾完就过去。"
李卫国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厨房里只剩下抽油烟机的嗡鸣,像只停不下来的苍蝇。李建国蹲下来,手指抚过地上的面粉痕迹,那里印着母亲轮椅的辙印,弯弯曲曲,像条没有尽头的路。
他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阳台。旧物箱里,那个红色的搪瓷盆还在,盆底印着 "劳动最光荣" 五个字。小时候他就是踩着小板凳,在这个盆里和面。母亲站在旁边,握着他的手教他揉面,"要像给面团按摩,力道要匀。"
盆沿有个缺口,是有次他和母亲吵架时摔的。那天他高考失利,把录取通知书撕了个粉碎。母亲没骂他,只是把碎纸片一片片捡起来,用胶水粘好,放进这个盆里。"留着吧,以后给你儿子看,告诉他爷爷当年多傻。"
李建国的眼眶突然热了。他拿起搪瓷盆,盆底的面粉簌簌落下,像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雪。
3 空醋瓶
陈兰躺在病床上,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滴往下掉,像她漏跳的心跳。李建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突然发现她比记忆中矮了很多。
"医生说你血压有点高。" 他没话找话。
陈兰闭着眼,嘴角动了动:"人老了,哪有不高的。"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刺得李建国鼻子发酸。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带他去医院打针,也是这样的味道。那时他怕疼,母亲就把他抱在怀里,用糖哄他:"乖,打完针妈妈给你包饺子。"
"醋瓶是空的。" 陈兰突然说,眼睛依旧闭着,"我昨天就想告诉你,让你买瓶新的。"
李建国愣住了。他早上明明看见醋瓶是满的。
"你爸眼神不好,上次买错了,买成米醋了。" 陈兰的声音很轻,像羽毛飘在空气里,"我不爱吃米醋,太酸。"
李建国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早上出门前,父亲确实问过他超市的醋在哪个货架。当时他急着赶地铁,随便指了个方向。
"我不是故意要挑剔你。" 陈兰慢慢睁开眼,浑浊的眼珠看着天花板,"我就是... 就是想让你多待一会儿。"
李建国的喉咙突然哽住了。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话都堵在胸口,像那些没来得及下锅的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