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沈凝霜坐在院中石凳上,捧着一卷凡间风物志看得入神。
阿灰则在她脚边追逐着一片被风吹落的竹叶,玩得不亦乐乎,发出欢快的呜呜声。小家伙长大了些,灰色的皮毛油亮顺滑,精力也愈发旺盛。
小蝶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午膳,院门虚掩着,并未闩死。这本是听竹苑的习惯,因位置偏僻,少有人来。
突然,一阵强风打着旋儿吹过,将院门“吱呀”一声吹开了更大的缝隙。正追着竹叶的阿灰被风一激,又见门外似乎有更吸引它的东西,竟兴奋地“汪”了一声,小身影猛地从门缝里窜了出去。
“阿灰!”沈凝霜一惊,手中的书卷滑落在地。她立刻起身追去。
阿灰出了后院门,沿着僻静的后巷一路撒欢奔跑,对主人的呼唤充耳不闻。沈凝霜心中焦急,快步跟上。准备出巷角通往街上,眼看就要追上,前方却传来一声尖利刺耳的怒骂:
“哪来的死狗!敢冲撞本小姐?!找死!”
沈凝霜心头猛地一沉!
只见巷口处,沈凤正带着两个贴身侍女款款走路过,不知是要去哪里。阿灰大概是跑得太快,擦着沈凤华丽的裙角窜了过去,虽未真正撞上,却将那精心熨烫的裙摆蹭上了一小块灰扑扑的爪印。
沈凤本就因上次珍宝阁之事对沈凝霜怀恨在心,此刻看到这灰不溜秋的小畜生竟敢弄脏自己的新裙子,新仇旧恨瞬间爆发!
她一张俏脸气得扭曲,指着惊慌失措停在不远处的阿灰,厉声对身后的侍女下令:“给我打它!立刻!把这小畜生给我好好惩罚!”
那两个侍女是沈凤的心腹,惯会看眼色行事,闻言立刻凶神恶煞地扑向阿灰,其中一个甚至从袖中摸出了一根短小的、用来教训不听话奴仆的硬木棍!
“不要!”沈凝霜脸色煞白,惊呼出声,拼尽全力冲向阿灰!
阿灰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吓坏了,夹着尾巴,瑟瑟发抖地缩在墙角,发出恐惧的呜咽。
“十妹!阿灰不是有意的!它只是跑出来玩,我这就带它回去!你的裙子,我……我替你洗干净!”
“洗干净?”沈凤看着沈凝霜那副护着畜生的样子,只觉得无比碍眼和可笑,她嘲笑道,“沈凝霜,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碰过的东西,本小姐嫌脏!给我打!连这废物一起打!我看她还敢不敢护着这畜生!”
侍女手中的木棍已经高高扬起,带着风声,朝着蜷缩在沈凝霜脚边的阿灰狠狠砸下!
沈凝霜瞳孔骤缩,本能地俯身去挡!然而她的速度,如何快得过筑基侍女蓄力的一击?眼看那棍棒就要落下。
“住手!”
一个温和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男声,如同春风拂过冰面,瞬间打破了巷口的剑拔弩张。
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让那侍女高举木棍的手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巷口另一端,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来人一袭月白云纹锦袍,玉冠束发,面容温润俊朗,气质儒雅出尘,正是盛家嫡长子盛渊。
他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过巷内众人,最终落在沈凤和那高举木棍的侍女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沈三小姐,沈十小姐?”盛渊缓步上前,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偶遇熟人,“何事如此喧哗?远远便听到争执之声。”
他的目光掠过沈凤裙摆上的爪印,又看了看被沈凝霜护在身后瑟瑟发抖的小灰狗,以及沈凝霜微微泛白的脸和那双恳求的杏眼,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沈凤在看到盛渊的瞬间,脸上的恼怒如同变戏法般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羞怯和慌乱。
她脸颊飞起两朵红晕,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鬓发和裙摆,声音也瞬间变得娇柔起来:“盛……盛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她完全忘了刚才的跋扈,一颗心怦怦直跳。
盛渊是全城女子倾慕的存在,在他面前,她只想展现最好的一面。
沈凝霜也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但仍紧紧护着阿灰:“多谢盛公子。”
盛渊对沈凝霜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再次转向沈凤,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询问:“方才似乎听到要打杀这小犬?不知这小犬犯了何错,竟惹得沈二小姐如此动怒?”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那份温和之下,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沈凤被他问得心头一慌,连忙指着裙摆上的爪印解释道:“盛公子有所不知!是这小畜生不长眼,冲撞了我,弄脏了我的新裙子!我……我一时气急,才……”
“哦?”盛渊的目光落在那个爪印上,淡淡一笑,“原来如此。不过是一只尚未开智的幼犬,天性活泼,不慎蹭脏了二小姐的衣裙,固然不妥,但也罪不至死。二小姐向来温婉大度,何必与一只小犬计较,徒增戾气,反倒失了沈家小姐的雍容气度?”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阿灰的无辜,又给沈凤递了个台阶下,更抬出了沈家小姐的雍容气度这顶大帽子。温和有礼,却又滴水不漏。
沈凤被他那句温婉大度说得脸颊更红,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羞窘。她哪里还敢纠缠,连忙顺着台阶下,对着盛渊露出一个自以为最温婉的笑容:“盛公子说的是,是我一时情急,考虑不周了。”
她转头对着那还举着木棍的侍女斥道:“还不快放下!吓到盛公子了!”
侍女慌忙放下木棍,垂首退到一边。
盛渊的目光这才完全落在沈凝霜和她身后的小灰狗身上,温声道:“三小姐受惊了。这小犬看着颇有灵性,日后还需看顾好些。”
沈凝霜真心实意地道:“多谢盛公子出言相助。”
“举手之劳。”盛渊微微一笑,如同春风拂面,“二位小姐若无他事,盛某便先行一步了。” 他对着沈凤和沈凝霜分别颔首示意,月白的身影从容不迫地转身,沿着来时的方向缓步离去,姿态优雅,风姿卓然。
此时有几个衣着华丽的公子也出现在巷口,朝着盛渊喊:“阿渊!你方才去哪呢?”
原来他在巷口旁的院子听见争吵了。
直到盛渊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转角,沈凤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脸上的红晕未褪。她转头看向沈凝霜和那只小灰狗,眼神懊恼,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盛渊面前丢了面子的尴尬和迁怒。
盛公子真是一如既往的善良,连条狗都要帮助:“算你好运!”
最终,她只是狠狠地瞪了沈凝霜一眼,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带着侍女拂袖而去,连裙摆上的爪印也顾不上了。
巷子里只剩下沈凝霜和阿灰。
阿灰似乎也知道危险解除,从沈凝霜身后探出小脑袋,讨好地舔了舔她的手指。
沈凝霜蹲下身教育阿灰。她抬头望向盛渊离开的方向,想感谢,但又不敢接近。毕竟沈雨微的嗅觉灵敏,有关于盛公子的风吹草动都一清二楚。
她抱着阿灰站起身,轻轻拍掉它毛发上沾染的灰尘,低声叮嘱:“下次不可再乱跑了,知道吗?”
阿灰将小脑袋埋进她怀里。
沈凝霜心中并未真正放下。阿灰的无心之失弄脏了沈凤的新裙子是事实,沈凤的跋扈固然可憎,但沈凝霜并非睚眦必报之人。
她深知在这深宅之中,不必要的仇怨如同暗疮,不知何时便会化脓溃烂。尤其沈凤母亲受宠,若她回去添油加醋,后续的麻烦只会源源不断。
更重要的是,她不愿因自己的缘故,让阿灰再陷入险境。小家伙是她在这冰冷府邸里为数不多的温暖慰藉。
思虑再三,沈凝霜决定主动迈出一步。不是为了讨好,而是为了给彼此一个台阶,也为了阿灰能在这府里活得稍微安稳些。
她从纳戒中拿出那个装着月例灵石的木匣。里面除了300多下品灵石用于日常采买,还静静躺着二十块光泽稍好一些的中品灵石。这是她省吃俭用,存了整整三个月的积蓄。
原本是想攒着,或许在某个冬天给小蝶和自己添件厚实些的棉衣。
这一次,沈凝霜没有再去珍宝阁,而是去了城西另一家规模稍小,但口碑不错,以售卖精巧配饰为主的玲珑坊。她目标明确,直奔摆放璎珞、禁步、压裙玉佩等配饰的柜台。
她的目光在一排排华美的饰物上掠过,最终停留在一枚海蓝色的璎珞上。璎珞主体用细如发丝的银链编织而成,中间镶嵌着一颗海蓝宝,宝石清澈通透,周围点缀着几颗米珠,整体设计足够精致亮眼,正适合沈凤那样喜欢鲜艳颜色又讲究排场的少女。
“掌柜,烦请取这枚海蓝璎珞一观。”沈凝霜温声道。
掌柜是个精明的妇人,见沈凝霜衣着虽素净,但气质沉静,眼光不俗,连忙热情地取了出来:“小姐好眼力!这是新到的货,用的是南海的上好蓝宝,配鹅黄、桃红、湖绿的衣裙都极衬!小姐若是喜欢,只需三块中品灵石。”
沈凝霜接过璎珞,宝石的成色确实不错,银链的编织也颇为精巧。她点了点头:“就它吧,劳烦掌柜包好。”
三块中品灵石递出,换回一个用素色锦缎包裹好的小巧盒子。沈凝霜将盒子小心收进纳戒,转身离开了玲珑坊。
傍晚,沈凝霜估摸着沈凤该在房休憩完毕,便带着锦盒,来到了沈凤所居处,院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沈凤和侍女的谈笑声。
沈凝霜轻轻叩了叩门扉。
“谁呀?”一个侍女的声音传来。
“是我,沈凝霜。有事寻十妹。”沈凝霜的声音平静无波。
里面的谈笑声戛然而止。片刻后,院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侍女带着戒备和疑惑的脸:“三小姐?您有何事?”
“烦请通传一声,凝霜为早间阿灰冲撞十妹之事,特来致歉。”
侍女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进去通报了。
很快,里面传来沈凤带着明显不耐烦和讥讽的声音:“她来做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让她进来吧!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凝霜仿若未闻,缓步踏入,院内花木扶疏,陈设精致。沈凤正斜倚在铺着软垫的美人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支金钗,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看见来人。
“十妹。”沈凝霜微微颔首。
“哼。”沈凤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终于抬起眼皮,目光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扫过沈凝霜,“怎么?三姐姐是良心发现,终于想起来替你那只没规矩的畜生赔罪了?还是……觉得有盛公子撑腰,就敢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了?”
提到盛渊,她语气里的酸意几乎要溢出来。
沈凝霜从袖中取出那个盒子:“早间阿灰鲁莽,弄脏了十妹的新裙,是凝霜看管不周之过。此物虽不值什么,权当给十妹压惊,聊表歉意。还望十妹大人大量,莫要与一只小犬计较。”
沈凤狐疑地看着她手中的锦盒,又看看沈凝霜平静的脸,一时摸不清她的路数。她示意旁边的侍女将锦盒接过,打开。
沈凤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正是她喜欢的款式。
侍女很有眼色地将璎珞取出,捧到沈凤面前。
沈凤接过璎珞,指尖摩挲着冰凉的宝石,心中的恼怒消减了大半。
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哼,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这小东西……马马虎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