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裹着的汽车驶在胡同里,车轮溅起的泥水甩在车身上,像哭花的妆。我坐在车里,手掐着掌心,指甲陷进肉里,疼得清醒——我要顶着姐姐的名字,嫁给我喜欢的人了。这话说出来像句笑话,可我却笑不出来,只觉得嘴里发苦,比没化完的薄荷糖还苦。
顾家的静思居在公馆后院,院里栽着几棵老梅树,枝桠歪歪扭扭的,沾着雨水,像瘦得脱了形的手,指着天,也指着地,像是在质问什么,又像是在叹息。我推开门,雨丝飘进来,落在我脸上,凉得很,我打了个哆嗦,却没敢拢紧衣服——我怕一拢衣服,就暴露了自己的慌张。
顾晏辞坐在藤椅上,眼睛蒙着白纱布,纱布边缘绣着细白的花,那花绣得很密,像是怕风钻进去。他手里捏着本盲文书,指尖在纸页上摸来摸去,像在找什么丢了的东西,动作慢得很,每摸一下,都停顿片刻,像是在琢磨纸上的字,又像是在琢磨心里的事。
听见脚步声,他头转过来,耳廓动了动,像兔子似的,很灵敏,手指停在纸页上,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薇薇?”
我攥紧裙摆,学着姐姐的调子,尽量让声音软些,可出口时还是带着颤:“是我。”他猛地伸出手,却在半空停了停,手指蜷了蜷,像怕碰碎什么易碎的瓷瓶,又慢慢收回去,放在膝盖上,掌心朝上,等着我。那掌心很空,我看着它,想起从前他递薄荷糖时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挪不动脚。
我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凉,指腹有薄茧,是常年握钢笔磨出来的,指节有些僵硬,大概是总攥着东西的缘故。他的手一碰到我的手,就轻轻抖了一下,像触电似的,却没松开。
“你来了……”他说,声音里带着点松了口气的颤,“我还怕你不愿来。”
我没说话,只是握着他的手,想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可我的手也凉,传过去的不过是另一种冷。
往后的日子,我学着姐姐的样子过。姐姐爱听《夜来香》,我就天天放留声机,唱片转着,“夜来香,我为你歌唱”的调子飘满院子,可我总忘了上发条,唱片转着转着就停了,院里只剩雨声,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都带着慌。姐姐爱吃奶油蛋糕,我就让厨房做,叉起一块递到他嘴边,他却会偏过头,鼻尖动了动:“你身上有墨味。”我慌了,赶紧把蛋糕放在盘子里,手在衣角擦了擦:“许是方才抄书沾的。”我不敢说那墨味是我天生带的,就像我不敢说我不是薇薇。
他没追问,只是伸手摸了摸我的袖口,指尖碰着我沾墨的硬壳,顿了顿,又缩回去。他的指尖很轻,却像在我心上划了一下,我知道他大概是察觉了什么,可他没说,我也不敢问,就这么耗着,像两个揣着秘密的人,在雨里走,谁都不敢先撑伞。
有天夜里,雨又下了,下得很大,砸在窗棂上“啪啪”响。我在书房整理他的盲文书,纸页被风吹得“哗啦”响,像有人在翻书。我伸手去关窗,窗棂太滑,我没抓住,手拍在玻璃上,疼得我“嘶”了一声,那疼很尖锐,一下子就把我从混沌里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