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雾中的守望者
滇中九月的清晨，抚仙湖的雾像揉碎的云，贴在湖面不肯散开。王阿婆坐在湖边那棵歪脖子老梨树下，蓝布衫的衣角被风卷得晃荡，手里攥着个褪色的布老虎——那是三十年前孙子小明落水前，她亲手缝的。布老虎的耳朵缺了一块，是小明用牙啃的，此刻绒毛上沾着的露水，像极了老人眼角没擦干的泪。
“阿婆，又来等小明啊？”卖早点的老张推着三轮车经过，蒸笼里的米线香混着雾气飘过来，“这天儿冷，回去吧，湖里哪还能有消息。”
王阿婆没回头，只是把布老虎往怀里又揣了揣，声音哑得像被湖水泡过：“他会回来的，小明怕黑，我得在这儿等他。”
老张叹了口气，从蒸笼里捡了个热乎的粑粑递过去：“吃点吧，垫垫肚子。”
就在这时，雾里传来“咯吱咯吱”的车轮声，还有蹩脚的中文：“请……请问，这里是……抚仙湖？”
王阿婆抬头，看见个高个子外国人站在梨树下。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冲锋衣，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疤——像是被礁石划的。背上背着个半人高的黑色背包，上面印着个蓝色的潜水员标志，边角磨得发亮。男人的头发是浅金色的，沾着雾水，眼睛是很淡的蓝，像抚仙湖深处的水，看人的时候很认真，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是……外国人？”王阿婆站起来，布老虎从膝盖上滑到手里，她赶紧攥紧。
男人点点头，从背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中文写着“抚仙湖 水下搜救”，字迹歪歪扭扭的。“我叫埃里克，来自挪威。”他指着纸条，又指了指湖面，“我听说，这里有……人，没回来。”
王阿婆的手突然抖了起来，布老虎的尾巴被她捏得变了形。她凑近埃里克，盯着他的眼睛，声音里带着颤音：“你……你能帮我找小明？我孙子，三十年前，掉湖里了，就在那边——”她指向湖中央的雾团，那里的水色比别处深，像个黑洞，“没人敢下去，都说下面有暗流，会吃人。”
埃里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雾中的湖面泛着冷光。他想起出发前，挪威老家的老潜水教练跟他说的话：“埃里克，你疯了？抚仙湖那地方，水下地形比北极冰缝还复杂，你又不懂中文，去了就是送死。”
可他当时摸着钱包里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个中国男孩，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是他在挪威一家二手店里偶然发现的，背面写着“小明 1970.5 抚仙湖”。他那时候就想，这个叫小明的孩子，是不是还在湖里等着回家。
“阿婆，”埃里克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视线和王阿婆平齐，他的中文很慢，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我会试试。但我需要时间，先看……水下的情况。”
王阿婆突然抓住他的手，老人的手很糙，指节上有老茧，攥得很紧，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真的？你真的能帮我？”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滴在埃里克的手背上，有点烫，“我等了三十年，村里的人都说我疯了，说小明早被鱼吃了，可我知道，他还在等我接他回家。”
埃里克的手被攥得有点疼，但他没动。他看着王阿婆满是皱纹的脸，看着她眼里的光——那是三十年没灭的希望，比抚仙湖的雾还执着。他想起自己十年前在北极救一个科考队员时，那个队员的母亲也是这样看着他，眼里全是期盼。后来他没救成，那个母亲在冰原上哭了三天，他至今都记得那种无力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