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45 年春的雪峰山,漫山的映山红还没来得及舒展花瓣,就被一层厚厚的硝烟裹住了颜色。清晨的雾像掺了铁屑似的,又冷又沉,贴在人脸上,连呼吸都带着刺。陈砚生攥着腰间的牛角柄猎刀,指腹反复摩挲着刀鞘上那个歪歪扭扭的 “陈” 字 —— 这是爹用烧红的铁条烙上去的,那年他才十二岁,蹲在灶台边看爹烙完,还嫌 “不好看”,爹却笑着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这字比啥都金贵。”

如今爹不在了。1938 年日军烧村那天,陈砚生躲在山坳里的柴房,透过木板缝看见爹攥着这把刀,朝着冲进院子的日军扑过去,然后被三八大盖的子弹掀翻在老槐树下。那棵老槐树,他小时候总爬上去掏鸟窝,那天却挂满了日军的刺刀,闪着冷光。

“营长,前面就是黑松谷了。” 小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这后生刚从乡下被拉壮丁来部队三个月,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睫毛上沾着雾水,像只受惊的小鹿。出发前,他攥着陈砚生的袖子,怯生生地说:“营长,等打完仗,你能教我打猎不?俺娘说,会打猎就能养活家里人。”

陈砚生 “嗯” 了一声,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雾水。十二人的小队踩着没膝的腐叶往前挪,山路陡得能看见脚下的云雾,偶尔有碎石滚下去,要隔好一会儿才能听见落地的闷响。他走在最前面,耳朵贴在风里 —— 爹教过他,山里的风能传消息,松涛要是 “呜呜” 地哭,准是有生人来。

今天的风就不对劲。松涛里裹着一丝陌生的气息,不是山兽的腥气,是火药和日军皮鞋上的桐油味。

“停。” 陈砚生抬手示意,小队立刻停下脚步,手里的枪都攥紧了。他蹲下身,拨开地上的腐叶,看见几枚新鲜的鞋印 —— 是日军的翻毛皮鞋,鞋尖朝着黑松谷深处,显然刚过去没多久。

“有埋伏。” 陈砚生压低声音,刚要下令绕路,就听见 “砰” 的一声枪响。

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钉在旁边的松树树干上,溅起的木屑扎进他的脸颊,火辣辣地疼。紧接着,林子里就窜出十几个日军,戴着钢盔,端着三八大盖,嗷嗷地叫着冲过来。

“护好地图!” 陈砚生吼着掏出手枪,小张立刻扑到他身前,端起中正式步枪就打。可日军人数占优,还拖着一具掷弹筒,“嗵” 的一声,炮弹落在小队中间,两名队员当场就没了声息,血肉混着泥土溅在陈砚生的灰布军装上,腥气直冲鼻子。

“营长!小心!” 小张的嘶吼刚落,陈砚生就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的日军端着刺刀朝自己心口扎来。他想躲,可身后是笔直的悬崖,退无可退。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白影猛地从斜刺里冲出来,手里攥着个棕色的急救包,狠狠砸在日军的脸上。

是苏晚。

这姑娘昨天才跟着医疗队来小队支援,一路上话不多,总是低着头整理药箱,白大褂上沾了不少泥点,看着弱不禁风。可此刻她眼里燃着劲,不等那日军反应过来,又把急救包挡在陈砚生身前。“撕拉” 一声,刺刀划开了急救包的帆布,里面的纱布、酒精瓶撒了一地。

就是这两秒钟的耽搁,陈砚生抬手一枪,子弹正中日军的胸膛。那日军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