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一动,放下镊子,用指尖轻轻捏住薄纸的一角,缓缓抽了出来。那是张比古籍原纸更薄的信笺,米白色的纸面上泛着淡淡的褐黄,显然也有些年头了。不是印刷的书页,是手写信,淡褐色的墨迹已经发浅,却仍能看清清秀的小楷,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像是写信人反复斟酌过每个字:
“七月初七别后,日夜思君。父母已订婚事,中秋即嫁。若君有心,中元夜子时,老槐树下等候。荷灯为信,生死不负。——婉清”
林薇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指尖碰了碰信纸,还能摸到笔尖划过的浅痕,像是写信人当时的急切与忐忑,顺着百年时光传到她掌心。她抬眼望了望墙上的日历,红色的数字清晰地印着“农历七月十五”——今天,正是中元节。
窗外的荷花灯还在飘,烛火明明灭灭,像无数双眼睛在望着她。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来,像藤蔓一样缠紧了她的心脏:她想找到那棵老槐树,想知道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名叫婉清的女子,有没有等到她的心上人。
她慌忙把信夹回《梨园旧记》里,夹在原来的页码之间,又用书签做了标记。收拾工具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桌角的保温杯,里面的菊花茶已经凉了,是早上带来的。她顾不上喝,抓起包就往门外跑,连白手套都忘了摘,直到跑到楼梯口,才想起没跟张大爷说一声,又折回去在值班室门口喊了句:“张大爷,我先走啦,明天见!”
“哎,慢点跑!”张大爷的声音从值班室里传出来,带着点无奈,“路上小心!”
林薇应了声,脚步没停。图书馆门口的路灯已经亮了,暖黄色的光洒在石板路上,映得树影婆娑。她打开手机地图,搜索“老城区 梨园戏楼 老槐树”——凭着对这座城市历史的熟稔,她记得老城区待拆的梨园戏楼旧址里,有一棵百年老槐,是这城里仅存的、能对上“老槐树”的地方。
打车时,司机师傅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姑娘,这时候去老城区啊?今儿中元节,那边晚上可冷清了。”他手里握着个小小的香囊,里面装着艾草,是早上爱人给塞的。
“去梨园戏楼,师傅。”林薇报了地址,目光又落在窗外,路边偶尔能看见提着灯笼、往河边去的人,有的是一家三口,有的是老人独自走着,纸钱燃烧的余味飘在风里,添了几分节日的寂寥。
出租车穿过市中心的繁华地段,渐渐往老城区驶去。高楼变成了低矮的砖瓦房,柏油路换成了青石板路,连车速都慢了下来。司机师傅一边开车,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那梨园戏楼啊,我小时候还去看过戏呢,当时可热闹了。后来没人去了,就荒了,听说最近要拆了盖商品房。”
林薇没说话,心里却泛起一阵怅然。她想起《梨园旧记》里写的,清末民初时,那戏楼是城里最火的地方,每天都有戏班演出,台下坐满了观众,连二楼的包厢都抢不到。百年时光,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曾经的热闹,终究还是散了。
出租车停在梨园戏楼前时,林薇付了钱,几乎是跳下车奔过去。戏楼的大门朝西,此刻正对着落日的余晖,朱漆大门掉了大半,露出里面斑驳的木茬,像老人脱落的牙齿。门楣上“梨园春”三个鎏金大字被风雨蚀得只剩模糊的轮廓,边角处还挂着几缕干枯的藤蔓,随风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