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古籍里的七夕信
中元节的夜幕像浸了浓墨的棉絮,还没到七点,就沉沉压在城市上空。林薇站在图书馆古籍修复室的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玻璃上凝着一层薄雾,是室内空调与室外湿热空气相遇的痕迹。她用指腹轻轻擦开一小块,视线立刻落在远处的护城河面——一盏盏荷花灯正顺着水流缓缓漂荡,烛火在暮色里晕开细碎的暖光,连缀成一条摇晃的星河,映得她眼底也泛起一层柔波。
这是她来市图书馆做古籍修复师的第三个年头,每年中元节,她总会在窗边多站一会儿。这个节日对她而言,总裹着一层复杂的情绪:既有祭祖时的肃穆,又藏着奶奶生前留下的温情——小时候奶奶总在这天煮桂花糖粥,甜香里混着线香的气息,是她关于节日最鲜活的记忆。
“小林,还不下班?今儿中元节,早回跟家里人吃口热的。”值班的张大爷掀着门帘探头进来,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袋口露出半截黄纸,是准备去河边烧给老伴的纸钱。他头发已经全白了,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古籍里被反复折叠过的纸痕。
林薇回头,嘴角弯起浅弧,指尖还停留在《梨园旧记》的封皮上:“马上就走,张大爷。把这最后几页补完就回,不然总觉得心里悬着。”她指了指工作台上摊开的古籍,米黄色的纸页边缘蜷曲得厉害,几处虫蛀的破洞像细碎的伤口,露出下面垫着的白色衬纸。
张大爷迈着蹒跚的步子走进来,老花镜滑到鼻尖,他抬手推了推,凑近古籍扫了眼:“这老本子都一百多年了,还缺这半天?你啊,跟你师父一个样,一沾古籍就钻进去,连饭都忘了吃。”他说的是林薇的师父陈教授,去年退休后回了南方,临走前把《梨园旧记》的修复工作交给了她,说这是“带着故事的本子,得用心待”。
林薇举起三根手指,白手套裹着的指尖泛着浅粉,像刚绽放的桃花瓣:“就半小时,保证收尾。您看,就差这几处虫蛀的补纸,粘好压平就成。”她拿起镊子,轻轻挑起一张裁得极薄的竹纸,竹纸的颜色与古籍原纸几乎无差,是她前几天特意调配纸浆抄出来的。
张大爷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往门口走:“行吧行吧,你快点。我在楼下等你一会儿,晚了打车不安全。”他带上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老人的叹息,修复室里瞬间静下来,只剩空调的低鸣,还有古籍散发出的、混着旧纸与霉斑的沉郁气息,将林薇裹进独属于时光的褶皱里。
她重新坐回工作台前,台灯的暖光刚好落在《梨园旧记》上。这是本清末民初的私人笔记,封面是深蓝色的布面,边角已经磨损,露出里面的 cardboard(硬纸板),上面用小楷写着“梨园旧记”四个字,字迹遒劲,带着几分戏曲人的洒脱。捐赠人是个姓陈的老先生,去年冬天来的,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家里没人懂古籍修复,怕再放下去就毁了,只求能修好留个念想。
林薇戴上放大镜,小心翼翼地展开最后几页。纸页脆得像枯叶,稍一用力就可能裂开,她用毛笔蘸了点自制的浆糊,浆糊里掺了少量桃胶,既能粘牢纸张,又不会损伤原纸。正专心补着一处破洞时,镊子尖忽然勾到了什么——不是原纸的纤维,而是一张夹在书页间的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