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锁深宫

永熙十六年,深秋的风卷着寒意,刮过皇城的宫墙,在华央宫的庭院里打了个旋,卷起满地枯黄的落叶,又裹着细碎的尘埃,撞向斑驳的朱红宫柱。那宫柱上的红漆早已剥落大半,露出内里暗沉的木头纹理,像极了久病之人枯槁的皮肤。宫墙上的砖缝里,野草长得疯野,最高的已经没过半腰,叶片上沾着晨露,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仿佛是这死寂宫殿里唯一的“活物”。

宫门处那串手腕粗的锁链,是整个华央宫最显眼的“旧物”。铜链早已被岁月锈蚀成墨黑色,链环与链环之间黏连在一起,像是被冻住的江河,再也无法灵活转动。硕大的铜门环上积着厚厚的锈垢,连当年工匠精心雕刻的缠枝纹都被磨平了棱角,只有偶尔风吹过,锁链会发出“吱呀——咔啦”的声响,那声音嘶哑又沉闷,像是困在宫里的魂灵在低声啜泣。

我缩在东厢房的窗后,透过糊着旧纸的窗棂,望着庭院里的景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上的木纹,那木纹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却依旧能摸到细微的裂痕,就像我这十四年的人生,看似平静,实则满是细碎的伤口。

“言儿,别总趴在窗边,风大,仔细着凉。”春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粥走进来,脚步很轻,却还是在老旧的木地板上踏出了“吱呀”的声响。她身上穿着半旧的青布衣裳,袖口和领口都缝补过,针脚细密,是她自己亲手缝的。

我转过身,接过那碗粥。粥很烫,瓷碗的温度透过指尖传到掌心,暖得人心里发颤。粥里只有几片切碎的青菜,米粒却熬得软糯,这是华央宫最常见的吃食,也是我十四年来最熟悉的味道。“春娘,今天风好大,是不是快下雪了?”我小口喝着粥,轻声问道。

春娘坐在我身边的矮凳上,拿起一旁的针线筐,开始缝补我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袄。她的手指很粗,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有些变形,掌心布满了厚厚的茧子,可拿起针线时,动作却格外灵巧。“快了,这几天夜里已经结霜了,过不了多久就该下雪了。”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惯有的温柔,“今年的炭比去年多些,大太监前儿个偷偷送了两筐过来,这个冬天应该能好过点。”

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喝粥。我知道,那些炭是春娘用多少委屈换来的。那个在太清宫当差的大太监,是春娘的老乡,也是她名义上的“对食”。为了让我能在这冷宫里活下去,春娘不得不和他结成这样的关系,只为了能每隔一两天,从他那里换来些米粮、布料和过冬的炭火。

十四年来,我和春娘就靠着这些“偷偷摸摸”换来的东西,在这座被遗忘的宫殿里苟活。我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华央宫的四方宫墙,就是我全部的天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只知道春娘说,我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出生的,那时宫墙里的野草刚冒新芽,母妃还在。

母妃,秦贵妃。这个名字,我是从春娘的口中听来的。春娘说,母妃曾是这宫里最受宠的女人,她容貌倾城,能歌善舞,连陛下都曾为她荒废过半日的朝政。那时的秦相府,是朝堂上最显赫的家族,母妃的兄长,也就是我的舅舅,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战功赫赫,深受百姓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