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南的雨,说来就来,像泼妇的眼泪,又急又密。
我叫陈四,今年三十三,无妻无子,在枫桥县的地方,守着一间破败的当铺,叫“信义当”。
这名字是我爹取的,他老人家一辈子讲究个“信义”,结果呢?
信义没换来金山银山,只换来一身的病和一屁股的债。
他死后,债主们像闻到血腥味的狼,把铺子里能搬的都搬空了,就给我留下了这四面漏风的空壳子,和一个“信义当”的破招牌。
白天,我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打量着每一个进来的人,看他们的眼神,揣摩他们的来意。
晚上,我就蜷在柜台后的躺椅上,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还有自己肚子里咕咕的叫声。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熬着,像一锅永远也煮不开的温水。
这天晚上,雨下得特别大,我正准备关门,一个身影“砰”地一声撞开了半掩的门板,跌跌撞撞地摔了进来。
我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借着昏黄的油灯看去。
是个女人。
她浑身湿透了,单薄的衣裳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乌黑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水珠顺着发梢和脸颊不停往下滴。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形东西,看不清是什么。
“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有些手足无措,这当铺冷清了十几年,别说年轻女人,就是母狗都很少进来。
她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
那双眼睛很大,很亮,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哀求。
“求求你…收留我一晚,我…我没地方去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随时都会被窗外的雷声吞没。
我皱了皱眉。
我这光棍汉的铺子,收留一个年轻姑娘?
这传出去,我在枫桥县就不用混了。
我刚想开口拒绝,却看到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摇摇欲坠。
“哎,你先坐下,别站着,我这儿有件干布衫,是我以前干活穿的,你…你先将就着换上,别着了凉。”
我终究还是心软了,从柜台后搬了张凳子给她。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我转身从里屋翻出一件还算干净的粗布衣裳,递给她,然后自觉转过身,走到门口,假装看雨。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换衣声,还有压抑着的、细微的抽泣声。
我心里一阵发堵。
这世道,可怜人太多了。
2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大哥,我……我换好了。”
我转过身,眼前的景象让我愣了一下。
换上宽大布衫的她,显得更加瘦弱,但脸色却比刚才好了一些。
她把湿漉漉的长发用一根布带随意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怀里依然抱着那个油布包,像抱着她的命。
我试探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怎么会…”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我叫阿月,家……家没了,我爹是画画的,上个月得急病走了,欠了一屁股债,债主把房子收了,还…还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我…我实在没办法,就逃出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
我心里一酸。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