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们觉得我碎了。”伊默看着自己苍白纤细的手指,这双手在梦里能捻起星团。

“或许,”林恩医生声音温和,像午后晒暖的河水,“你只是感知到了一些……更为庞大的碎片。宇宙的往事,或许会偶尔寄存在敏感的个体意识里。”

他的话像钥匙,轻轻叩击着她紧闭的内在。她开始更多地说,说那塑造星辰时指尖的灼痛,说那无人回应、唯有自身意念回荡的巨大孤独,说那每一次创造后被遗忘、不得不再次重来的绝望。

他大多时间只是倾听,偶尔提问,问题总是指向她的感受,而非否定她的“经历”。一种罕见的信任在她龟裂的心壤上微弱地滋生。

雨下了整整一周。城市的天空被铅灰色的云层捂得严严实实,像一个巨大的盖子。伊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梦里的创造变得急切,甚至狂暴,星体相撞,超新星频繁爆发,仿佛某种期限正在逼近。

又一个诊疗日。林恩医生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忽然轻声说:“你知道吗?在所有人类的神话里,神祇的存在,似乎总是需要人的观看,人的信仰,人的故事来锚定。一旦被彻底遗忘,神就隐入虚无。”

伊默猛地抬头。

他转回目光,看着她,眼神里有种她读不懂的深邃怜悯,还有一种近乎疲惫的洞察。“但我近来常想,也许我们搞错了因果。不是神需要人的崇拜才能存在。”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伊默的心上。

“而是人,需要神的存在。我们需要一个投射恐惧、愿望、解释未知的容器。需要一个比我们庞大、比我们古老、能承载我们终极追问的‘他者’。我们创造神,是因为我们的心灵,需要这样一个坐标来避免自身的迷失。我们需要相信,有什么东西,在那片深空之外,注视着一切,承载着一切的意义。”

病房里只剩下雨声。

伊默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她身体内部,某种东西正在碎裂,同时又在那碎裂的中心,疯狂地重新凝聚。

不是神需要人。

是人需要神。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细微的、属于人类的、血管在苍白皮肤下微微起伏的双手。

林恩医生离开了,留下那句话在弥漫着氯水味的空气里无声增殖,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荡至无可测量的远方。

那一夜,雨声癫狂,敲打世间万物,奏响一支淹没一切的鼓点。

值夜的护士每隔十五分钟,例行公事地从门上的小窗望进去。每一次,都看到伊默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沉,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一动不动。一切如常。平静得令人麻木。

清晨,交班时分。雨势渐歇,只剩下滴水声断续传来。负责清晨查房的护士拿着钥匙串,叮当作响地打开那扇厚重的门。

脚步顿在原地。记录板从手中滑落,“啪”地一声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四壁。天花板。地板。

每一寸可见的浅灰色缓冲材料表面,都被覆盖了。

不是疯狂的涂鸦,不是绝望的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