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在县文化站。梳着长辫子的秀兰正教妇女们认字,转身时手帕落地,陈大山慌忙去捡,两人手指相触时,她苍白的脸倏然染上霞色。“同志认得字吗?”她轻声问。陈大山红着脸掏出入伍通知书:“只认得这个。”
婚事办得匆忙。新婚夜里,秀兰将亲手缝的棉背心塞给他:“听说东北冷,絮了双倍棉花。”又拿出一本《新华字典》:“等你回来,我教你认字。”
他北上集训后,秀兰搬进陈家老宅。大嫂因大哥战死常年郁结,二嫂守着伤残的二哥艰难度日。瘦弱的秀兰今天帮大嫂挑水,明天替二嫂煎药,夜里还教侄女们写字。
有次二嫂发病砸了药罐,秀兰默默扫净碎片,把自己陪嫁的银镯兑了,买回新药罐和额外三帖药。二嫂后来哭着对邻居说:“那么苦的药,她替我尝了才端来。”
陈大山收到的家书总是充满暖意:“大嫂给纳了鞋底”“二嫂教腌了酸菜”。直到多年后整理遗物,他才在匣底发现另一叠信稿——那些被秀兰揉皱又展平的真实版本:“昨夜咳血,怕传染侄女搬去柴房住”“药钱还差八角,当了最后一件绸衫”......
1953年停战消息传来时,秀兰正发着高烧替大嫂缝孝衣——她婆婆刚去世。听到街头欢呼,针扎进指尖,血珠洇在白衣上像朵梅花。她笑着流泪对妯娌说:“这下好了,不用再怕收到阵亡通知了。”
陈大山退伍归来那晚,见秀兰正在昏黄的灯下糊火柴盒。她抬头愣了片刻,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地上堆着成捆的火柴盒,墙上贴满她写的识字图。
秀兰的变化让他心惊。原本就单薄的身子更加消瘦,咳嗽时整个肩膀都在颤抖。夜里他搂着她,能清晰摸到脊骨的轮廓。
“怎么瘦成这样?”
她笑着擦擦嘴角:“正好,你省力气抱。”
此后的岁月里,这个体弱却坚韧的女子始终撑着他的后背。陈大山在码头扛包受伤回家,发现秀兰连夜学会了推拿;每当他为生计焦虑,她总说:“认字的人看得远,好日子在后头。”
退伍回来的陈大山,把军装整整齐齐叠进箱底,换上了沾满补丁的粗布衫。1954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晚,河面上的冰碴子还没化尽,他就已经站在了码头招工处的人群里。
"招二十个搬运工!"工头叼着烟卷喊。上百个精壮汉子立即往前涌。陈大山凭借在部队练就的体魄挤到前面,却被工头用木尺拦住:"退伍兵?我们这可不要耍过枪的愣头青。"
连续七天,他天亮就到各个招工点等候。第八天凌晨,雨下得正大,建筑工地的包工头看他浑身湿透仍不肯走,终于松口:"去拌水泥吧,一天八毛。"
拌水泥的活计比想象中更苦。他的双手很快被碱水蚀出口子,血水和水泥混在一起,晚上回家时,手套都脱不下来。秀兰一边用温水帮他浸泡,一边偷偷抹泪:"要不咱跟爹说说..."
"不能说!"陈大山疼得直抽气,"二哥伤残都没向国家伸手,我这好好的人,哪有脸叫苦?"
第一个月领到二十四块钱,他给秀兰买了条红围巾,给爹娘称了二斤猪肉,剩下的全买了识字课本:"你教课需要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