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冷潮水,轰然向殿中那个单薄的青色身影扑去。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瘫软在地。
沈清晏却迎着那滔天怒火,不退反进!她几步走到御阶之下,将那方沉重的朱砂砚台轻轻搁在御案边缘,动作平静得近乎诡异。随即,她抬起手,指向萧景渊御案左手边摊开的一份奏折——那是昨日魏庸关于河工拨款的批复。
“奴婢不敢妄议。”她抬高了声音,目光灼灼,直刺魏庸,“奴婢只认得几个字。陛下昨夜批阅的这份《河工疏》中,魏大人亲笔所批‘暂缓拨款’四字,其笔锋转折顿挫处,那份狠厉决绝、收笔处刻意拖长的锋棱……”
她的指尖划过奏折上那四个朱砂批字,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与血书中那份伪造账目上,‘军费亏空’四字的造假笔迹,如出一辙!分毫不差!”
殿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魏庸和那份奏折上!谁都没想到,一个卑微的笔侍,竟敢用书法笔迹作为证据,在这金殿之上,直指当朝首辅!
沈清晏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看向文官队列前排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臣:“魏大人若坚称无辜,血书乃是伪证,奴婢斗胆提议——陛下!即刻传召翰林院掌印学士周大人!他是书法大家,更是金石碑帖鉴定的泰斗!请周大人当庭比对,一辨真伪!以证魏大人清白!”
死寂!绝对的死寂!
翰林院掌印学士周允,是朝中少数几个不依附魏党,甚至与魏庸素有嫌隙的清流老臣!此刻被点名,如同在沸腾油锅中投入冰水!
魏庸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指僵在扶手上,连敲击都已忘记。他死死盯着阶下那个青衣女子,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惊疑和……猝不及防的忌惮。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看似柔弱待毙的孤女,竟藏着如此锋利的獠牙,更没算到她敢在这龙潭虎穴,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他,甚至不惜引燃整个朝堂!
高踞龙椅的萧景渊,指尖那细微却清晰的叩击声,骤然停了。他缓缓抬起眼,冕旒垂下的玉珠轻轻晃动,遮住了他眸中翻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他只沉沉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宣——翰林院掌印学士周允,上殿!”
御花园的夜,带着草木湿润的清气。假山石垒砌出的隐秘石桌旁,一点孤灯如豆。
沈清晏的手指有些僵硬地展开一张薄如蝉翼的素笺。借着摇曳的烛火,她看清了边缘那圈精巧绝伦、几乎肉眼难辨的银粉缠枝莲纹。指尖抚过纹路中心那个细微得如同尘埃的“鸢”字。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银粉在烛光下流淌着微弱的光泽。记忆的闸门被这熟悉的纹样猝然撞开!十年前,也是这样的缠枝莲纹,细腻地绣在一个杏色锦缎荷包的角落……杏花微雨,漫天都是细碎柔软的花瓣。断线的纸鸢惊慌地打着旋儿坠落……
眼前御花园的垂柳在夜风中轻摆,恍惚间却成了宫墙外那片灼灼的桃花林。少年笨拙地踮着脚,试图把捡回来的风筝线塞进她小小的手心。粗糙的木轴硌着她的手,上面缠绕的红绳与她发髻上缀着的流苏穗子,不知何时纠缠成了一团,解也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