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绣是踩着清明的雨脚回的青瓦巷。

巷口的老槐树被雨水泡得发黑,枝桠上挂着的红绸带褪成了酱色,像极了外婆生前绣活时用剩的废线。她拖着行李箱走在青石板路上,每一步都溅起细碎的水花,水声混着巷尾不知谁家的纺车声,嗡嗡地钻入耳膜——这声音,竟和二十年前外婆绣房里的声响一模一样。

外婆的老宅在巷底,是座两进的青砖房,木门上的铜环生了绿锈,推开门时“吱呀”一声,惊飞了梁上栖息的麻雀。院子里的石榴树枯了半截,树皮剥落处露出惨白的木芯,只有墙根的青苔还活着,湿漉漉地爬满了半面墙,像谁偷偷绣在砖上的绿线。

“绣丫头,可算回来了。”隔壁的王阿婆撑着油纸伞站在门口,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你外婆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根蓝线呢。”

林绣的心猛地一沉。她记得那根蓝线,是外婆三十年前从苏州带回的“水波纹蓝”,丝线细得像头发,浸在水里能随波变色。小时候她偷摸拿过一次,被外婆狠狠打了手心,说这线“认主”,不是她的,碰不得。

进了里屋,灵堂已经撤了,只留下供桌上的香炉还冒着细烟。绣房在东厢房,门是虚掩的,她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霉味和丝线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的一切都没动:靠窗的绣架上搭着半幅未完成的“百鸟朝凤”,绷架上的红绒布已经泛黄,绣好的孔雀、杜鹃、斑鸠都栩栩如生,唯独本该站在凤冠上的凤凰,只绣了半只翅膀,针还插在布面上,线尾垂着,在穿堂风里轻轻晃。

最扎眼的是绷架旁的竹篮,里面放着外婆常用的绣花针、顶针,还有一团缠绕在纸筒上的蓝线——正是那根“水波纹蓝”。线团旁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是外婆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绣完它,不然……”后面的字被墨水晕开,看不清了。

林绣走过去,指尖刚碰到绷架,突然觉得手背一凉。她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一根细如发丝的蓝线缠在了她的手腕上,线尾还在微微颤动,像是有生命般往她的皮肤里钻。

“谁?”她猛地抬头,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窗外的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打在绣布上,晕出一小片水渍。

当晚,林绣在主卧歇下。半夜里,她被一阵“沙沙”的声响吵醒,声音是从绣房传来的,像是有人在用针穿透布料。她捏着手机壮胆,走到绣房门口,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不是灯光,是一种淡淡的蓝光,像浸在水里的丝线发出的光。

推开门的瞬间,她僵在了原地。

绣架上的“百鸟朝凤”变了样。原本只绣了半只翅膀的凤凰,竟多了几根尾羽,是用那根水波纹蓝绣的,丝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而绷架前的椅子上,似乎坐着一个人影,穿着蓝布衫,头发挽成圆髻,正低头绣活。

“外婆?”林绣颤声喊了一句。

人影没动,只是手里的针停顿了一下。接着,那人缓缓转过头——没有脸,只有一片模糊的蓝雾,雾里隐约露出一双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琉璃,直勾勾地盯着她。

林绣尖叫着转身就跑,撞到了门框上,额头磕出一个包。她跌跌撞撞地跑回主卧,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手机屏幕亮着,时间是凌晨三点——正是外婆走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