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屋里黑得像墨,冷得像冰窖。
冯三爷睡到半夜,总被弟妹们嘤嘤的哭声和母亲压抑的叹息惊醒。
他宁可不醒。
七八个萝卜头和一个干柴似的妇人,挤在一张铺着破洞草席的土炕上,身上盖着条看不出颜色的薄被——那是爹几年前进山挖药捡来的,早已不顶寒。
“娘,冷……”他听见二妹在梦里哆嗦。娘那边没动静。
他只好用身子挤挤旁边的大弟,让他能紧紧挨着二妹。
“哥,我饿,想吃烤洋芋……”身边的大弟根本没睡,哑着嗓子嚷。“哥,我也饿,不想睡,也想吃烤洋芋……”才三岁的小妹也奶声奶气地叫唤。
“我也要吃!”“我也吃!”“饿……”炕上顿时像炸了锅,没睡着的,被吵醒的,都哑着嗓子哭喊起来。
冯三爷刚想坐起,就听见“啪”一声脆响!大弟的哀嚎撕破了夜的寂静。
是娘。她没吭声,扬手给了领头闹吃的大弟一记耳光。
大弟的哭声像引信,点燃了所有弟妹的恐惧和委屈。
在这冻死人的冬夜里,连豆油灯都点不起的破屋里,尖锐的、无助的哭嚎响成一片。
冯三爷也忍不住哭了出来,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
他想不通为什么从生下来到十岁,都要过这饿得肠子打结的日子,更想不通娘为什么要生这么多,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在这世上活受罪!一家人里,只有老大冯川哭得最伤心,最绝望。
哭着哭着,他感觉一双粗糙却温暖的手捧起了他的脸,一个带着苦涩气息的吻落在他额头上。
他慌忙抬头,是娘。娘的眼睛在黑暗里竟像蒙着一层灰白的光,她揩干他的泪,疲惫而麻木地看着他,问:“儿啊,你这是咋了?”“娘……”积攒的委屈如山洪暴发,在被守护的瞬间倾泻而出。
他紧紧抱住娘,涕泪横流。“娘……”
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用力摇晃,耳边由远而近,是一个陌生又焦急的女声。
“老爷!醒醒!老爷!别吓我啊!”他猛地睁开泪水迷蒙的眼睛。
不,不是娘!
眼前惊慌失措看着他的,是蓬头散发的三姨太。
他一把推开她,忽地坐起。床边矮几上的油灯捻得很小,昏黄的光线里,视野渐渐清晰。
眼前这女人,是他的三姨太。
他骤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用袖子抹了把脸,嘴里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惊着你了。”
心底却鄙视自己又一次哭醒,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拉过受惊的三姨太,将她冰凉的身子搂进怀里。
是梦。还好是梦。
4
衙门里的关师爷找上门时,冯三爷正在商号后堂听几位掌柜报账。
管家神色慌张地进来,附耳说衙门有急事。
冯三爷压下心头不悦,拧着眉头出去。
“冯三爷,叨扰了!”关师爷拱手,脸上带着惯常的圆滑笑容。
冯三爷立时换上笑脸还礼:“关师爷辛苦,里面请。”
二人转到内室,小厮奉上茶便退下了。
是二姨太的消息。说是下南洋后,跟了个年轻后生,因急症需用“阴血”,当地难配,辗转竟联系上了她娘家的兄弟。
“她……联系娘家了?”冯三爷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