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上 水晶吊灯的光碎得有些刺眼,晃得人头晕。
空气里香槟甜腻的气息和某种昂贵香水味混杂着,被体温蒸腾,酿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醺然。宾客的低语、轻笑像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地嗡嗡作响。
我站在喧嚣的边缘,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那只纤长的香槟杯。
傅斯年在人群中央。
一套剪裁完美的墨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颀长。他微微侧着头,听身边的新娘说话,唇角勾着一抹极淡的笑意,疏离,却无端惑人。那笑意从未在属于我的三年婚姻里出现过。
然后他俯身,在一片起哄的声浪中,轻轻吻住了新娘的唇。
很轻,一触即分。
足以让我手中的酒杯砸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像一枚冰冷的针,猝然刺破宴厅里浮华的泡沫。
暗金色的酒液溅上我的裙摆和鞋面,像某种不祥的污渍。
“别看了,”一旁的朋友猛地攥住我的手臂,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不忍的急促,“我们走吧。全城谁不知道,傅总找了个你的替身,你何苦自己来亲眼证实?”
替身。
那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碴,狠狠扎进心口。
是啊,三年。整整三年,他身边走马灯似的换人,那些年轻鲜活的女孩,眉眼,唇鼻,神态,总有一处,或浓或淡,带着我的影子。
我像个自虐的囚徒,躲在各种报刊杂志的边角料里,一遍遍看着那些模糊的抓拍,心脏一次次被凌迟。
我以为我早已麻木。
可直到此刻,亲眼看见那个穿着奢华定制婚纱的女孩转过脸来——那张和我至少有七分相似,却更显年轻娇嫩的脸庞,所有强筑的心理防线轰然倒塌。
不是零星的相似,是近乎复刻的眉眼。只是那女孩眼里,盛着我早已失去的、被娇宠出来的天真明媚。
朋友拽着我,想把我从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里拖走。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甩开了她。
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我推开身前碍事的人,什么都不顾了,踩着满地狼藉和惊诧的目光,跌跌撞撞冲向宴会厅侧面的休息室。
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凌乱急促的哒哒声,敲打着我的耳膜。
休息室的门虚掩着。
我猛地顿住脚步,从门缝里,看见了傅斯年。
他半蹲在地上,握着新娘纤细的脚踝。那女孩坐在奢华的天鹅绒沙发上,裙摆像一朵巨大的云,堆砌在身侧,脸上带着一丝撒娇的委屈。
傅斯年的动作是那样轻缓温柔,指尖在那白皙的脚踝处不轻不重地揉按着。
每一个指法,每一次用力的角度,都熟悉得让我浑身血液瞬间冻僵,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得我四肢百骸都在尖锐地痛。
那是我车祸后留下的旧伤。
阴雨天会酸胀难受,有时甚至疼得无法入睡。
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他就是这样,耐心地、沉默地,替我一遍遍按摩热敷,眉宇间拧着的是我看不懂的、类似心疼的痕迹。
那是属于我的专利。是那段苍白婚姻里,为数不多的、让我错觉拥有过温暖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