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步一顿，隐于廊柱阴影中。
只见她伸出素手，轻轻折下一枝白梅。
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花魂。而后低头嗅了嗅那冷香，唇角竟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笑如冰雪初融，春水微皱。
他心下愕然。
原以为她只会恪守礼数，竟也有这般情态。
忽然一阵风过，她怀中书卷散落雪地。
她慌忙俯身去拾，发间一支玉簪顺势滑落，青丝如瀑泻下。
他几乎要迈步上前，却又止住。
冷栖迟拾起书卷，小心拂去雪屑，露出封皮。
月光照亮书名——《卫公兵法辑要》。
江衡瞳孔微缩。
兵书？
深闺女子，何以读此？
只见她将兵书与白梅一同捧在怀中，转身欲归。
抬头刹那，目光恰与他相遇。
她惊得后退半步，书册再次散落雪地。青丝披散，面色比雪更白。“夫…夫君。”
他缓步走出阴影，目光落在那些兵书上。“何处得来？”
她垂首不语，指尖绞紧衣带。
“说。”
“妾…妾陪嫁之物。”声若蚊蚋，“父亲虽为文官，却许妾自幼阅览家中藏书。”
他俯身拾起一册。
书页泛黄，边角磨损，显是常被翻阅。
页间密布娟秀批注，见解之精辟，竟不逊于朝中武将。
“为何读此？”他声音不觉放缓。
她抬眸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
“妾…羡慕男子可驰骋沙场，报效家国。此生无缘，唯在书中略窥一二。”
语声虽轻，却如金石掷地。
江衡怔在原地。
原来她那夜所言非虚，“此非君愿，亦非妾愿”。他们皆是笼中鸟，只是挣扎的方式不同。
他竟错看她如许。
“夫君志在沙场。”她忽然抬首，目光清亮如雪，“妾虽愚钝，亦知好男儿当如是。”
四目相对，他看见她眸中映着月光，也映着他的身影。
风过梅枝，雪屑簌簌落下。
她微微一颤，这才发觉发簪落地，青丝披散的不合礼数。
慌忙俯身去寻簪子，指尖在雪地间慌乱摸索。
他先一步拾起那支白玉簪。
簪身冰凉，还残留着她发间的清香。
“转身。”他道。
她怔怔依言转身。
他以簪为笔，为她绾发。
青丝如绸，从他指间滑过。这是他们婚后最近的距离。
“兵书，”他忽然开口，“可借我一阅？”
她肩头微颤，声如轻烟：“夫君若看，妾明日再送几本来。”
“不必。”他将簪子稳稳插入发髻，“我自去取。”
她蓦然回身，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月光洒落二人之间，梅香暗渡。
雪地上影子交叠，仿佛他们本该如此相近。
“夜深了，”他移开目光，“回去歇息吧。”
她敛衽为礼，怀抱书卷匆匆离去。
素衣消失在月门处，唯余雪地上浅浅足迹。
江衡独立梅树下，折下她方才嗅过的那枝白梅。
冷香入袖，经久不散。
此后数夜，他常于漏夜时分“偶遇”她在庭中读兵书。
有时是《孙子》，有时是《吴子》，页间皆密布她的批注。
她不再惊惶，反而会与他讨论一二。
言谈间锋芒渐露，竟与他见解多有不谋而合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