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渐渐习惯在夜深时寻那抹素色身影,习惯与她月下论兵,习惯了她发间冷香与梅香交融的气息。
直到那夜,他循例至庭中,却不见其人。
唯见石案上留书一封,字迹娟秀:“父亲病笃,妾归宁旬日。兵书皆留斋中,君可自取。”
他持信立于月下,庭空人寂,唯梅香如故。
忽然惊觉,何时起,他竟开始期待这夜半相逢。
雪落无声,覆满庭阶。
三,梅间语
归宁十日,庭苑寂寥。
江衡夜读兵书,烛火摇曳间,总觉少了一抹素影相伴。
页间批注娟秀,字字珠玑,竟比正文更引他沉思。
她论奇正相生,谈地形阴阳,见解之老辣,不似深闺笔墨。
他合卷推窗,寒梅映雪,暗香浮动如那夜她衣袂间的清冷。
忽闻脚步声疾。
管家来报,少夫人车驾已至门首。
他颔首,神色如常重返书案,却再难读进一字。
墨迹在眼前晕开,化作她苍白的脸。
廊下传来细碎脚步声,停在门外。
“夫君。”声如薄冰轻裂。
他应声开门。
冷栖迟披着月白斗篷,发间簪着那支白玉簪,面容清减几分,眼下淡青可见风霜色。
“父亲安否?”
“劳夫君垂问,已无大碍。”她解下斗篷,露出怀中紧抱的青布包裹,“妾从娘家寻得几册孤本兵书,或对夫君有用。”
包裹摊开,竟是《李卫公问对》与《司马法》古抄本,纸色苍黄,墨迹沉古。
他指尖抚过书页,心中震动。
这等珍本,纵是武将世家也难觅得。
“怎寻得这些?”
她垂眸:“外祖父曾任兵部职方司主事,这些是他的旧藏。”
烛光跃动,映得她侧脸莹白。
他忽然瞥见她指尖缠着细布,渗出淡淡血痕。
“手如何了?”
她倏地将手藏入袖中:“无妨。抄录时急了些,墨渍污了书页,擦拭时磨伤了。”
为这几卷书,她竟亲手誊抄校对。江衡喉间微涩,平生首次有人为他这般费心。
“可用饭了?”
她摇首:“尚未。”
他唤人传膳。
二人对坐案前,默然举箸。
她吃得极少,眉眼间倦意深重。
“明日再看不迟。”他合上书卷。
她却抬眼:“夫君可愿听妾一言?”
夜雪初霁,月光浸透窗纸。
她娓娓道来,从边防屯田到马政革新,句句切中时弊。
更提出“以战养战”之策,与他心中构想不谋而合。
他凝视她眼中跳动的烛火,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被囚禁在这具娇柔躯壳中。
“若你为男子……”他脱口而出。
她笑意苦涩:“便可与夫君同袍执戟,纵马山河。”
四目相对,雪光映照一室寂静。
他看见她眼底深藏的火焰,与自己胸中炽热如出一辙。
此后每夜,书斋灯火长明。
她为他研墨铺纸,整理舆图。
他纵论边塞形势,她静听片刻,便能指出关隘险要之处。
更将外祖父当年边防笔记默写出来,山川河流、要塞暗道,皆详述备至。
有时他为某个战术踌躇,她轻点图纸一角:“此处可设伏。”竟是他苦思良久的破解之法。
他渐渐习惯与她并肩而立,共观舆图。青丝偶尔拂过他手背,带来细微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