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夜大雪,她久久未来。
他推门寻去,见她独立梅树下,仰面承接落雪。
素衣墨发,仿佛要融进雪夜之中。
“不怕冻着?”他解下大氅递去。
她回首,眼中水光潋滟:“妾在算粮草损耗。若取道阴山,虽近百里,恐大雪封山,反误战机。”
原来她立雪中,是为亲测雪深与严寒。
大氅披上她肩头,裹住单薄身形。
他触到她指尖冰凉,下意识握入掌心。
两人俱是一怔。
她指尖微颤,却没有抽回。
掌心相贴处,冰雪渐融。
“回去吧。”他松开手,声音低哑,“明日再议。”
她颔首,睫毛低垂掩去神色。
行至廊下,她忽然驻足:“夫君之志,亦是妾心所向。愿君他日驰骋沙场,莫负平生所学。”
语罢敛衽离去,大氅曳地,拂过积雪如云。
江衡独立雪中,掌心余温犹在。
忽然明白,她不是在助他实现抱负。
她是将自己无法施展的志向,全然寄托于他。
这份认知沉甸甸压上心头,却奇异地点燃了胸中火焰。
次日清晨,他主动去见父母。
堂前梅枝初绽,冷香暗渡。他郑重一揖:“儿子愿从军报国,望父亲成全。”
江父愕然,茶盏顿在案上:“你说什么?”
“边关告急,儿子欲投军效命。”
“荒唐!”江父拂袖,“文武殊途,我江家世代清流,岂容你自毁前程!”
“父亲……”
“不必多言!”
争执声惊动了内室。
冷栖迟悄然出现,对公婆盈盈一拜:“儿媳有言,望父亲姑且听之。”
她不言丈夫之志,只析边关形势,论武将之责,更引经据典,说明文人知兵方能安邦。
言谈从容,句句在理。
江父面色稍霁:“你竟懂这些?”
“儿媳愚见。”她垂首,“只是觉得,夫君既有此志,便是天意。强留反损其心,不若成全。”
江母轻叹:“刀剑无眼,叫我如何放心……”
冷栖迟跪地:“儿媳愿立誓,夫君在外,妾当尽心侍奉双亲,持家守业,以待夫君功成归来。”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江衡望着她跪地的背影,心中巨震。
原来她早已为他备好前路。
江父沉吟良久,终是长叹一声:“罢了…且容我思量。”
离了正堂,梅香拂面。
江衡与她并肩而行,雪地上印下两行足迹。
“何必立誓。”他低声,“我若不在,你本该……”
“夫君在处,便是妾身所向。”她止步看他,目光清亮如雪,“纵使千里之外,亦同心共念。”
风过梅枝,落雪簌簌如絮。
他忽然伸手,为她拂去发间雪屑。
指尖触及那支白玉簪,冰凉彻骨。
这一次,谁都没有退开。
四,离亭宴
春雪消融,驿道泥泞。
军书终至,擢江衡为昭武校尉,三日后赴北疆效命。
府中顿时忙碌如蚁穴。
仆从整备行装,母亲含泪打点冬衣,父亲终日沉默,唯书房灯火常明。
江衡却异常平静。
他逐一检视弓马器械,试穿冰冷铁甲,仿佛早已为这一刻准备一生。
只有夜深人静时,他才会望向那道隔开内外院的月门。
冷栖迟比任何人都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