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亲自监督装箱,将药材细分为内服外用,在每件衣衫内衬绣上平安符。

针脚细密如她批注兵书时的字迹。

临行前夜,骤雨敲窗。

江衡整理舆图至深夜,推门见回廊尽头立着素色身影。

她提灯而立,灯罩上绘着折枝梅。

“明日启程,妾备了酒为夫君饯行。”

书房内,酒已温好。

不是烈酒,而是她自酿的梅子酒,澄澈琥珀色,盛在白玉杯中。

她对案而坐,为他斟酒:“此去北疆,风沙苦寒,望君珍重。”

酒液入喉,酸甜中带着凛冽。

他想起雪夜她发间的冷香。

“家中不必挂心。”她又斟一杯,“妾既立誓,必当恪守。”

他凝视杯中酒影:“你可知沙场凶险?”

“知。”她抬眸,“但更知困守之痛。夫君代妾驰骋天地,纵有万险,亦胜于囿守一生。”

烛火噼啪,在她眼中跳动。

他忽然看清那平静表面下的炽热。

那是与他同源的火焰,却被囚于锦绣丛中。

她取出一枚护身符,玄色锦囊绣着暗纹,入手微沉。

“妾请报国寺高僧开过光。”她声音轻缓,“愿佑夫君平安。”

他解开锦囊,倒出一枚青铜虎符。

虎目镶嵌琥珀,在烛光下如真瞳般灼灼。背面刻着细小篆文:破阵。

“这是……”

“外祖父旧物。”她指尖轻触虎符,“他曾任安西都护,此符随他征战三十年。今赠夫君,盼能护君破敌。”

这份礼太重,重得他掌心发烫。

虎符上还残留着她体温。

“栖迟。”他首次唤她名字。

她微微一颤,睫毛低垂:“妾在。”

窗外雨声渐密,敲打屋檐如战鼓频催。他有很多话想说,却都堵在喉间。最后只道:“等我回来。”

她抬眼看他,眸中水光潋滟:“妾日日都会在此等候。看庭前梅树开花落叶,等北疆捷报传回。”

更漏声碎,夜已将尽。

她起身敛衽:“明日路途劳顿,夫君早些安歇。”

素衣消失在门边,唯余案上白玉杯盏,还留着半盏残酒。

江衡独坐至天明。

虎符在手心攥得温热,篆文深深烙进掌纹。

拂晓时分,车马已备。

父母送至大门,母亲垂泪不止,父亲重重拍他肩背:“好自为之。”

他环顾四周,不见那抹素色。

雨丝细密,沾湿铁甲冰冷。

他策马出府,心头空落如雪后荒原。

行至长亭,忽见亭中立着熟悉身影。

冷栖迟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绘着红梅映雪。

她换了一身骑装,青丝高束,竟有几分英气。

“妾来送君一程。”

雨水沿着伞骨滑落,在她脚边汇成细流。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新焙的梅饼,路上充饥。”

他接过,纸包还带着体温。

“回吧,雨大了。”

她却道:“让妾再送一程。”

如此一路沉默并行。

雨声淅沥,马蹄踏过积水,溅起碎玉万千。

直至十里坡,她勒马停驻:“就此别过。”

四野空旷,雨雾迷离。

她伞面的红梅在灰蒙天地间灼灼如血。

“夫君。”她忽然唤他,声音穿透雨幕,“无论走出多远,莫忘家中有人盼归。”

他颔首,铁甲铮然作响。